话说南京城里,有位程生,性子豁达,不拘小节。这一日,他从外头回来,正松解衣带,哎呦,就觉得这衣带沉甸甸的,像有东西往下坠,低头一瞧,却啥也没有!
正纳闷儿呢,一转身,您猜怎么着?打他衣裳后头,袅袅婷婷,转出个女子来,理了理云鬓,冲他微微一笑——嗬!真是貌若天仙!
程生心里一咯噔:“别是遇上鬼了吧?”
那女子却开口了:“郎君莫怕,妾身非鬼,乃是狐仙。”
程生一听,乐了:“哈哈哈!若是能得到您这样的佳人,鬼我都不怕,何况是狐仙呢!”
得,这二位就这么好上了。过了两年,生下一个女儿,取个小名儿叫青梅。
这狐仙娘子常对程生说:“你呀,就别再娶别人了,我准保给你再生个儿子。”
程生果真就没再娶。为这事,没少被亲戚朋友笑话。
可后来,程生动了心思,聘下湖东王家的姑娘女儿为妻,狐仙娘子知道后,火冒三丈!
她给女儿青梅喂饱了奶,往程生怀里一塞,气道:“这是你们老程家的‘赔钱货’,是生是死,随你的便!我凭什么给人家当奶妈?”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再说这青梅,一天天长大,是越来越聪明,模样也俊俏,活脱脱随了她那狐仙母亲。可惜好景不长,程生得病死了,那后娶的王氏也改了嫁。可怜小小的青梅,只好寄养在堂叔家里。
她这堂叔,是个吃喝嫖赌的主儿,正琢磨着把她卖了换钱花呢。恰巧本地有位王进士,在家等候官职。听说青梅聪明,就花大价钱买了下来,让她伺候自己的宝贝闺女阿喜。
这阿喜小姐年方十四,长得是国色天香。她一见青梅就喜欢得不得了,让她跟自己同吃同住。
青梅这丫头也机灵,会看眼色,懂得眉高眼低,因此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不疼她的。
咱再说城里头有个张生,名叫张介受。家里很穷,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租住在王进士家的一间破屋里。但他本性纯孝,品行端正,读书还特别用功。
有一回,青梅偶然走到张生家,看见张生正坐在石头上,“呼噜呼噜”地喝着糠粥。随后青梅进屋跟张母闲聊,偏巧张老爹卧病在床,要小便,张生赶紧过去抱着父亲。
哪想一不小心,尿液弄脏了衣服,老爹心里难过,直埋怨自己。张生却赶紧遮掩,马上跑出去把衣服洗干净,生怕父亲知道了心里不痛快。
这一番情景,青梅全看在眼里,心说:“这人可不一般!”
回去就跟阿喜小姐说:“小姐,咱家这房客,绝非池中之物!您要是不想找好女婿便罢;要是想找,这张生就是顶好的人选!”
阿喜担心父亲嫌弃张家贫穷。
青梅说:“这事儿关键在您自己。您若愿意,我偷偷去给张家递个话,让他们来提亲。夫人必定要问您的意思,您只要点个头,这事儿准成!”
阿喜又怕一辈子受穷被人笑话。
青梅说道:“小姐放心,我看人最准,错不了!”
第二天,青梅就去找张母说媒。张母一听,大吃一惊,觉得她说话太冒失。
青梅说:“老太太,是我家小姐觉得公子贤德,我才来透个风声。你托媒人上门提亲,我俩再在旁边帮衬,这事儿准能成。就算不成,对公子也没啥损失不是?”
张母这才答应,托了个姓侯的卖花婆子去提亲。
王夫人听完不屑地一笑,随后告诉王进士,王进士也哈哈大笑,二人把女儿叫来,说了提亲的事儿。
阿喜小姐还没开口,青梅就在旁边极力称赞张生如何如何好,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王夫人逗女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要是能吃糠咽菜,我就答应你。”
阿喜低着头,想了半天,看着墙壁说:“贫富是命里注定。要是命好,穷也穷不了多久;要是命不好,那些富家公子败光家产、无立锥之地的还少吗?全凭爹娘做主吧。”
那王进士本来只是想当个笑话,听了女儿这话,脸色顿时沉下来,问:“怎么?你还真想嫁给那个穷小子?”
阿喜不吭声。又问,还是不吭声。
王进士勃然大怒:“没出息的下贱骨头!你是想提着篮子去要饭?我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阿喜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扭头跑了。媒婆一看这阵势,也赶紧溜了。
青梅一看阿喜小姐婚事不成,就琢磨着自己去试试。过了几天,她晚天偷偷去找张生。张生正在读书,见她进来了,惊讶地问她来意。
青梅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心意,张生脸色一正,果断拒绝了她。
青梅哭着说:“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那等下贱人。只因看重您的品德,才愿意以身相许。”
张生说:“你爱我,是觉得我贤德。但这半夜私会的事儿,自重的人都不做,贤德的人能做吗?始乱终弃,君子尚且不齿,何况万一不成,你我如何自处?”
青梅问:“万一能成,您肯接纳我吗?”
张生叹道:“能得你为妻,我还有何求?但有三件无可奈何的事,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青梅问:“哪三件?”
张生说:“你自己不能做主,这是一;即使你能做主,我父母若不乐意,这是二;即使父母乐意,你的身价必定很高,我穷拿不出钱,这是三。你快回去吧,这瓜田李下的,惹人闲话!”
青梅临走,又叮嘱:“您若真有心,咱们一起想办法。”
张生答应了。
青梅回去,阿喜问她去哪了。青梅“扑通”就跪下了,一五一十全说了。阿喜一听她夜里私会男子,勃然大怒,要打她。青梅哭着说绝无苟且之事,并把张生那番话原样学来。
阿喜听完,长叹一声:“不苟合,是守礼;必告父母,是尽孝;不轻诺,是重信。有此三德,老天爷必定保佑他,不会让他长久贫贱的。”
又问青梅:“那你打算怎么办?”
青梅坚定地说:“嫁给他!”
阿喜笑了:“傻丫头,你能自己做主吗?”
青梅说:“事若不成,唯有一死!”
阿喜被她的决心打动,说:“好!我一定帮你如愿。”
青梅连忙磕头拜谢。
又过了几天,青梅对阿喜说:“小姐上次的话,是开玩笑呢,还是真心帮我?若是真心,我还有个难处……”
阿喜问什么难处。
青梅说:“张生拿不出聘礼,我也没钱赎身。要是老爷非要足额的身价,我想嫁也无可奈何。”
阿喜沉吟道:“这……我就无能为力了。我若说嫁你,尚且怕爹娘不允,再说不要钱,父亲绝不会答应,也是我不敢提的。”
青梅一听,泪如雨下。阿喜想了半天,一咬牙:“罢了!我私下里攒了几两银子,都给你吧!”
青梅千恩万谢,赶紧偷偷告诉张生。张母大喜,四处借贷,好不容易凑齐了当初的数目,藏起来等消息。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王进士被任命为山西曲沃的县令。
阿喜趁机对母亲说:“青梅年纪大了,如今咱们要跟爹爹去上任,不如把她打发了吧。”
王夫人早就觉得青梅太精明,怕她把女儿带坏,常想把她嫁掉,又怕女儿不高兴。如今听女儿主动提起,正合心意。过了两天,有个仆妇来转达张家的求亲之意。
王进士嗤笑道:“这小子也就配娶个丫鬟!当初还想娶我女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要是把青梅卖到豪门做妾,价钱能翻几倍!”
阿喜一听急了,忙说:“青梅服侍我这么久,卖她做妾,我实在不忍心。”
王进士这才传话给张家,按原价立了字据,把青梅嫁了过去。
青梅过门之后,孝敬公婆,体贴丈夫,比张生还想得周到。干活勤勤恳恳,吃糖喝菜也不叫苦。全家上下,没有不喜爱敬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