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老哥,你发誓(1 / 2)

**1990年12月,洛杉矶**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像一道冰冷、无形的高墙,隔绝了生息。哈默半倚在升高的病床上,氧气面罩松松垮垮地挂在嶙峋的下巴上,徒劳地垂着,像一条被抛在干涸河床上的鱼,徒劳地翕动着鳃。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石松拄着那根沉实的黄杨木拐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立在门框的阴影里,一身剪裁精良的休闲装束,与病房的惨白格格不入。他望着屋里那个纵横四海近百年的老人.

“来了?”哈默的声音像是砂纸在粗砺的木头上摩擦,带着一丝微弱的笑意,却像耗尽了力气,“飞越……半个地球来看我?”

石松沉默地点了下头,拄杖走近。床头的金属柜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将一束裹着透明塑料纸的白色百合轻轻放在柜上,花瓣饱满得不合时宜,散发出与消毒水搏斗的微弱甜香。

“别浪费,”哈默的视线掠过那束花,投向虚空,“我闻不到。”

石松的目光落在哈默塌陷的胸膛上,胸腔里无声地默数:只剩五颗了。

“外面……天气怎样?”哈默却抢先开口,声音破碎。

“晴,”石松的声音低沉平稳,“但起风了。”

“风大……好。”哈默牵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似解脱的纹路,随即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身体蜷缩如枯叶。咳声平息后,他喘息着,眼神却像找到了锚点,“能把骨灰……吹得远些。”

石松的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一块坚硬的冰。

哈默的目光迟缓地转过来,浑浊却异常专注,像一把生锈、迟钝却沉重无比的刀,缓缓地、几乎能听到声音地割开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石,你气色……不错,看着……像只有七十岁。”

“七十六了。”石松纠正,声音低得如同尘埃落地的叹息。

话题艰难地转向陈年旧事、故人。哈默说上两三句就不得不停下,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但他固执地坚持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抠挖出来。石松安静地听着,那声音如同在播放一张布满划痕、跳针的老唱片,每一次卡顿、每一次沙哑的摩擦声,都是被岁月啃噬过的、不可追的纹路。

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挤进百叶窗的缝隙,将两个佝偻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和地板上,如同两座摇摇欲坠的废墟。石松扶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我该走了。”

哈默没有挽留,只是用那双深陷的眼窝定定地目送他。那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地压在石松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