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草原的血脉,不是哪一家的私产。”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西域雄狮’的地界里,没有‘裂蹄’,没有‘响尾蛇’,只有我张安琪的规矩。”
她抬起手,指向水洼上游一处略高的、布满砾石的河床。“明天,两边各出十个人,带上铁锹和镐头。从这里,”她手指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挖一条引水渠,把上游山涧下来的那点活水引过来,拓宽这个水洼。以后,这里就是公用的饮水点。”
她又指向水洼两边相对干燥平坦的草地。“这里,划出区域,轮流放牧饮水。时间由老汤姆和乔伊共同商定,按牲口数量排班。谁敢抢位,多占,或者故意弄脏水源,”她顿了顿,手轻轻拂过“丽影”冰冷的枪柄,声音陡然转冷,“我的枪,认得规矩,不认得人。”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在草尖上呜咽。独眼莫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独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毒,但在那道冰冷的注视下,终究没敢发作。红胡子杰克梗着脖子,但眼神里的怒火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憋屈和对强者的服从。
张安琪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地平线。“这片草原够大,养得活所有人。心思用在争抢上,不如用在建设上。引水渠挖好了,受益的是所有人和牲口。”她调转马头,“追风”轻盈地踏上河岸。“明天日出,我要看到铁锹和镐头在这里。散了吧。”
没有激烈的枪响,没有血腥的搏杀。只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一句不容置疑的裁决,和一把未曾出鞘却足以震慑人心的银色手枪。人群在无声的压力下缓缓散开,各自收拾着工具,牵着受惊的牲口离去。一场即将爆发的流血冲突,消弭于无形。金色的阳光重新洒满干涸的河床,只有张安琪策马离去的背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强大。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片遵循最古老法则的土地上,她的“丽影”和她的意志,就是唯一的秩序。
***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丝绒,温柔地覆盖了金色的草原。篝火在临时营地中央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火光驱散着夜寒,在围坐的汉子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粗陶杯里盛满了辛辣的劣质威士忌,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腾起诱人的香气和一阵青烟。一天的辛劳过后,疲惫的身体在火堆旁松弛下来,低沉的交谈声、偶尔爆发的粗犷笑声、以及有人拨弄着班卓琴弹出的不成调的旋律,交织成草原夜晚特有的交响。
营地边缘,一座新搭建的、相对宽敞的木屋还散发着新鲜松木的清香。这是“头儿”的居所兼指挥所。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粗糙的原木桌子,几把同样粗犷的木椅,墙角堆放着鞍具、绳索和几箱弹药。一盏马灯挂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晕是这黑暗草原上唯一稳定的光源。
张安琪坐在桌旁,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手绘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用炭笔清晰地勾勒出“西域雄狮”的边界——北至响尾蛇溪谷的源头山涧,南抵风滚草戈壁的边缘,西靠橡树林地,东临苍鹰断崖。河流、水源点、可放牧的草场、需要避开的盐碱地、潜在的定居点位置,都被仔细地标注出来。地图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硬皮笔记本,里面是她用娟秀中带着力道的字迹写下的规划:
> **水源**:主引水渠(溪谷至中心水洼,已完成);规划次级支渠三条(至北、东、南放牧区);勘探地下水源(标记点:断崖下、橡树林东)。
> **定居点**:中心营地(现址)扩建。木屋规划:长屋(集体,先建两座)、独立小屋(有功者、家庭)、工坊(铁匠、皮匠)、仓库(粮、草料)、学堂(简易,秋后动工)。
> **牲畜**:现有安格斯牛群xxx头(烙印:雄狮踏云图)。分群轮牧制(草场划分:溪谷丰草区、北坡区、南山缓坡区)。越冬草料储备(目标:干草垛xxx吨,入冬前)。
> **防御**:边界了望哨(位置:断崖顶、橡树林高地);骑手巡逻制(班次:日三班,夜两班);应急信号(响箭、狼烟位置)。
> **未来**:打通至铁路小镇“石泉镇”的固定通道(驮马队,每月一次);建立“雄狮”肉品声誉;工坊能力提升(自制鞍具、简单器械);学堂(识字、算术、草原生存)。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那条通向“石泉镇”的虚线。那是连接荒原与“文明”世界的脐带,也是未来将“雄狮”牛肉变成真金白银的希望之路。目光又落到“学堂”两个字上,指尖停顿了片刻。她想起基隆港混乱的汽笛,想起颠沛流离中错失的安稳童年。这片她亲手打下的基业,不该只有烈酒、汗水和枪声。
夜更深了。营地的篝火渐渐暗淡,人声低微下去,只剩下守夜人偶尔的咳嗽声和远处传来的、不知名野狼悠长的嗥叫。张安琪吹熄了桌上的马灯。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木屋角落,那里挂着她换下的皮马甲。她伸手,从马甲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缓缓抽出一件物品。
在透窗而入的稀薄星光下,那东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非布非革的质感,极其轻薄,触手冰凉滑腻,泛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灰色哑光——正是石松当年留下的纳米防弹衣的一部分。她将它紧紧缠绕在自己纤细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直透肌肤。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草原,风声如同亘古的低语。手腕上这抹来自遥远过去、承载着神秘与守护的微光,是她与那个波涛诡谲的世界最后的、无声的链接。她闭上眼,掌心覆上那冰冷的织物,仿佛能感受到石松沉睡中的意志,感受到母亲在比弗利山庄灯下的忧思,感受到大洋彼岸父亲未知的命运。
这片用枪和意志打下的金色王国,是她的根基,她的堡垒,更是她积蓄力量的跳板。终有一日,这草原上的雄狮之力,将化为劈开囚笼的利刃。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微光,如同握着一个沉默的誓言,在草原无边的寂静中,沉入短暂的安眠。篝火的余烬在门外明明灭灭,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