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洁父亲年事渐高,但思维依旧敏锐。他不再参与具体的数据分析,而是更多地与小洁探讨研究的哲学意义和潜在风险。他提醒女儿:“科学是探索未知的利剑,但剑无善恶,持剑之人需怀敬畏。向深空呼唤,焉知回响是福音还是警钟?” 父亲的话,如同投入小洁沉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深沉的涟漪。她开始更深入地思考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科技发展的伦理边界。母亲邵琳适时推荐她阅读了《寂静的春天》等着作,关于人类活动对地球环境影响的忧虑,与她父亲关于宇宙伦理的警示交织在一起,让她对“文明”本身有了更复杂、更审慎的思考。
这一时期,她最大的心血是推动“东亚深空监听网络”(Eastern Asia deep Space Listeniwork, EAdSLN)的构想。她设想在香港、台湾(通过学术渠道)、日本、韩国、菲律宾等地,利用现有的或新建的中小型射电望远镜,组成一个联合观测网络,通过VLbI技术,等效形成一个巨大口径的“虚拟望远镜”,专门用于对选定天区进行高灵敏度、高分辨率的连续谱和谱线巡天,并包含对特定频率进行SEtI搜索的模块。这个宏大的计划需要巨额资金、复杂的技术协调和前所未有的国际合作。
**1980 - 1984.5:执着前行与时代的交汇**
进入八十年代,小洁已过不惑之年,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沉静的痕迹,但眼中的光芒和对宇宙探索的热情未曾稍减。她成了香港乃至东亚地区天体物理学的旗帜性人物。EAdSLN计划虽然因政治敏感性和资金问题进展缓慢,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核心的技术验证项目和部分双边合作(如与日本国立天文台)取得了实质性突破。她在港大主持建立了更先进的射电天文数据处理中心。
1983年,小洁父亲叶教授安详离世。父亲的离去对小洁是巨大的打击。书房里那个睿智的讨论者、精神上的引路人永远地缺席了。她继承了父亲所有的笔记和藏书,将那份对真理的执着和对宇宙的敬畏更深地刻入骨髓。父亲临终前关于“敬畏”的叮嘱,成为她科研道路上永恒的灯塔。
父亲去世后,小洁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年轻学者的培养和对科技伦理的思考上。她开设了“天体物理学前沿”和“科学探索的伦理维度”等课程,深受学生欢迎。她开始公开撰文和演讲,呼吁在追求科技进步的同时,必须重视其潜在的社会和伦理后果,尤其是像SEtI这样可能触及“他者”并深刻改变人类自我认知的研究。
**1984年5月,香港。**
浅水湾畔的一场小型但规格极高的学术沙龙正在举行。沙龙由小洁发起,主题是“地外文明搜寻:技术前景与哲学\/伦理边界”。与会者包括来自美国SEtI研究所的资深科学家、欧洲空间局的代表、日本顶尖射电天文学家以及本地的科技政策专家和哲学家。
小洁作为主持人,身着素雅的套装,站在讲台前。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但比年轻时多了一份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技术的进步,如VLbI、如更灵敏的接收器、如强大的计算机处理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展着我们‘倾听’宇宙的能力。EAdSLN的阶段性成果也表明,区域合作能有效提升探测的深度和广度。发现一个地外文明的技术信号,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然而,正如我父亲生前常提醒我的,当我们尝试向宇宙深处呼喊或聆听时,我们必须问自己:我们准备好了吗?这个‘准备好’,不仅指技术上的,更指心理上的、文明整体意识上的。一个信号的证实,将彻底粉碎人类在宇宙中孤独存在的幻象,其冲击力不亚于哥白尼革命。它将引发科学、哲学、宗教、政治乃至人类身份认同的全面重构。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韧性来承受这种颠覆?我们是否有成熟的机制来确保这一知识不被滥用,不成为新的恐惧和冲突的源头?”
“因此,我呼吁在座的同行,以及更广泛的科学共同体和政策制定者,在全力推进技术探索的同时,必须同步、甚至超前地启动关于‘后接触时代’(post-tact Era)的全球性、跨学科研究。我们需要思考:如何解读潜在的信息?如何回应(或不回应)?如何管理这一知识?如何避免文明的恐慌?如何确保这一发现最终服务于人类和平与理解,而非相反?”
她的发言引发了与会者长时间的深思和热烈的讨论。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映。小洁的目光穿过玻璃,投向深邃的夜空。父亲书房里的灯光仿佛还在那里,而她的“深空之耳”,仍在执着地倾听,既倾听宇宙可能的回响,也倾听人类文明自身在宏大时空尺度下微弱而复杂的心跳。她知道,那条由父亲引领入门、自己执着探索了三十余载的宇宙之路,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科学发现,而关乎人类在浩瀚黑暗森林中如何自处与抉择的未来。她将继续走下去,带着父亲的遗志,带着对宇宙的敬畏,也带着对文明前途的深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