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异僧八(2 / 2)

仪光笑了:“我不是能预测未来,我只是观察得多,想得多。比如下雨,我看天上的云,看风向,就知道要下雨了。做事情也一样,只要多观察,多为别人着想,就能少出岔子。”

慢慢地,仪光的名声越来越大,连宫里的贵人都来青龙寺上香,听他讲佛法。唐玄宗也听说了他的名声,想召见他。有人劝仪光,说宫里危险,还是别去了。

仪光却去了。他见到唐玄宗,既不卑不亢,也不阿谀奉承。唐玄宗问他:“仪光师父,你说,怎么才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啊?”

仪光说:“陛下,百姓们要的不多,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不受欺负,就够了。只要陛下能心系百姓,官员们能清正廉洁,百姓们自然能安居乐业。”

唐玄宗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那你呢?你是琅玡王的儿子,就不想报仇吗?”

仪光看着唐玄宗,认真地说:“陛下,报仇能让父亲活过来吗?能让阿母回来吗?不能。可帮百姓,弘佛法,能让更多的人好好活,能让大唐更安稳,这比报仇有意义多了。”

唐玄宗叹了口气:“仪光师父,您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朕佩服您。”

从那以后,唐玄宗更看重仪光了,还赐给青龙寺很多东西。可仪光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扫地、挑水、看病、讲经,一点都没变。

六、鹤归云隐

开元二十三年六月,仪光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要圆寂了。

他把弟子们叫到跟前,给他们讲修身护戒的事,说得很恳切:“你们要记住,做和尚,首先要心善,要帮人。不能贪财,不能贪名,不能忘了初心。我走后,你们要好好打理青龙寺,好好给百姓看病,好好讲佛法。”

弟子们都哭了,点头答应。

六月二十三日那天,仪光躺在禅房里,让弟子们把他的头转向北方,脚转向南方,用手托着头,右肋朝下——这是佛陀圆寂时的姿势。他看着弟子们,笑了笑:“我走了。别忘了我说的话。”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没了气息。

弟子们哭成了一团。他们按照仪光的遗愿,准备把他葬在少陵原的南面,凿山为室,把他的遗体放进去。

出殡那天,奇怪的事发生了——青龙寺里突然飘来一股异香,香得让人心里舒服。仪光的遗体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脸色红润,没有一点变化。

送葬的队伍走出城门时,天空中突然飞来几百只白鹤,围着棺材鸣叫、飞舞。还有五彩的云彩,飘在棺材上方,跟着队伍走了几十里路。

百姓们都看呆了,说这是仪光师父功德圆满,上天来接他了。

弟子们把仪光的遗体葬在少陵原后,在葬地旁边建了一座寺庙,叫“天宝寺”。他们留在天宝寺里,按照仪光的嘱咐,继续给百姓看病,讲佛法。

很多年后,还有百姓去天宝寺上香,给仪光师父磕头。他们说:“仪光师父虽然走了,可他的精神还在。他教会我们,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好好活,都要帮别人。”

七、余韵悠长

天宝寺的晨钟,每天都会准时响起。钟声漫过少陵原,漫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像仪光师父的声音,温柔地提醒着人们:别忘了初心,别忘了帮人,别忘了好好活。

有个叫“小和尚”的孩子,在天宝寺里长大。他听着仪光师父的故事长大,跟着师兄们给百姓看病,讲佛法。有一天,他问师兄:“师兄,仪光师父为什么能放下过去,好好帮人啊?”

师兄笑了:“不是放下,是记着。记着那些爱他的人,记着那些他要帮的人。所以他才能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放弃。”

小和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天宝寺里的那盏青灯——那是仪光师父留下来的,每天都有人擦拭,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他想,自己以后也要像仪光师父一样,做个好和尚,帮百姓,弘佛法,让这盏青灯,永远亮下去。

其实,仪光禅师的一生,哪里是什么“奇迹”?他不过是记着爱,记着责任,把恨变成了帮人的动力,把怕变成了前行的勇气。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放下过去,而是带着过去的温暖与期望,好好活,好好爱,好好帮人——就像那盏青灯,只要灯芯不灭,光就永远不会暗。

4、玄览

大历末年的荆州,暑气总裹着长江的潮气,黏糊糊地贴在人身上。陟屺寺的禅院却常年透着股清凉——不是因为院里的老槐树,是因为住在这里的玄览禅师。

玄览禅师道高德重,却总让人觉得隔着层薄雾。他常坐在禅房的竹榻上,手里捻着串菩提子,眼神落在窗外的竹林里,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寺里的和尚们都敬重他,却不敢轻易亲近,连说话都要放轻声音,怕扰了他的清净。

一、三绝垩壁

这天,寺里来了几位贵客。为首的是画家张璪,他擅长画松,笔下的古松能让人想起终南山上的千年老松,苍劲得能撑起一片天。跟着他来的,还有诗人符载和卫象——符载的赞文写得铿锵有力,卫象的诗则清婉动人,三人都是荆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

他们是慕玄览禅师的名而来,见禅房斋壁空空,张璪一时兴起,便要在壁上画松。小和尚们搬来颜料、画笔,张璪挥毫泼墨,不多时,一株老松便在壁上立了起来:枝干虬曲,松针如剑,连松皮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有松涛从壁上涌出来。

符载站在一旁,看着画忍不住拍手叫好,当即取来纸笔,写了篇《古松赞》,字里行间满是对松的赞叹,也藏着对玄览禅师的敬重。卫象也没闲着,沉吟片刻,便吟出一首诗,把画里的松、赞里的意,都融在了诗句里。

三人完工时,禅院里围满了和尚,都夸这是“三绝”——画绝、赞绝、诗绝。可玄览禅师从外面回来,看了一眼壁上的“三绝”,却没说一句话,转身叫人取来白垩,亲手将那片墙壁涂得雪白。

和尚们都看傻了,连张璪三人也愣住了。有人大着胆子问:“禅师,这画、这赞、这诗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您怎么把它们涂了?”

玄览禅师擦了擦手上的白垩,淡淡道:“无事疥吾壁也。”意思是,这些东西不过是没用的污垢,脏了我的墙。

张璪三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他们懂了,禅师心中的清净,容不得半点多余的东西,哪怕是再珍贵的“三绝”,在他眼里,也只是扰了禅心的尘垢。

二、宽严无别

玄览禅师对“三绝”这般“苛刻”,对寺里的麻烦事,却又出奇地宽容。

他有个外甥叫僧那,也在陟屺寺里出家。可这僧那哪里像个和尚?每天不念经、不打坐,专爱做些捣蛋的事:爬到房顶上揭瓦,就为了掏屋檐下燕子的窝;把墙挖个洞,点上烟火熏老鼠,弄得满寺都是烟味;有时候还偷拿厨房里的点心,分给寺外的野孩子。

寺里的管事和尚看不过去,好几次跟玄览禅师告状,求他好好管教僧那。可玄览禅师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句“知道了”,却从来没责备过僧那一句。僧那见舅舅不罚他,反而更放肆了,有时候甚至敢在玄览禅师打坐时,在旁边学鸟叫。

有人不解,问玄览禅师:“僧那这般顽劣,坏了寺里的规矩,您怎么不罚他?”

玄览禅师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院里的老槐树。老槐树上有个树洞,里面住着一窝蚂蚁,树底下还有几只蜗牛在慢慢爬。“树不怪蚂蚁住它的洞,地不怪蜗牛爬它的面,我又何必怪僧那做他喜欢的事?”

众人听了,都低下头——原来禅师的宽容,不是纵容,是把众生都当成了院里的草木虫蚁,任其自在生长。

可让人更奇怪的是,玄览禅师对弟子义诠,却又格外“冷淡”。

义诠是个极规矩的和尚,每天只穿一件粗布僧衣,一顿只吃一碗糙米饭,白天要么在禅房里念经,要么去田里种菜,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做一件多余的事。寺里的和尚都夸义诠修行好,是个有出息的弟子,可玄览禅师从来没称赞过他一句,甚至很少跟他说话。

有人又问:“义诠弟子这般精进,您怎么不夸夸他?”

玄览禅师还是没直接回答,只是在院里的竹上题了首诗:“欲知吾道廓,不与物情违。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众人围着竹子读了几遍,慢慢品出了味道——禅师的道,从来不是用“好”或“坏”、“对”或“错”来衡量的。就像大海不会规定鱼该怎么游,长空不会限制鸟该怎么飞,僧那的顽劣、义诠的精进,都是他们各自的活法,只要不违本心,便都是修行。

三、梵僧报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玄览禅师依旧每天坐在竹榻上,捻着菩提子,看着窗外的竹林。寺里的和尚们也渐渐习惯了他的“怪”——习惯了他把珍贵的“三绝”涂掉,习惯了他不罚僧那、不夸义诠,也习惯了他那首写在竹上的诗。

直到一个深秋的夜晚。

那天夜里,月色很淡,禅院里静得能听见竹叶落地的声音。玄览禅师刚打坐完,正准备起身倒水,突然有个穿着梵衣的僧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那梵僧高鼻梁、深眼眶,手里拿着串佛珠,开口便说:“和尚速作道场。”

玄览禅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为之事,吾未尝作。”他一生都在修无为之法,从不做那些摆样子的道场。

梵僧也不生气,只是盯着玄览禅师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他反手关上房门,那扇原本没上闩的门,竟像被人锁了一样,紧紧地闭着,跟平时没两样。

玄览禅师看着紧闭的房门,突然对守在门外的小和尚说:“吾将归矣。”

小和尚没听懂,还以为禅师要回房休息,连忙说:“禅师,您刚出来,不再坐会儿吗?”

玄览禅师摇了摇头,走进禅房,叫人打来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衣,坐在竹榻前的几案旁,双手放在几案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小和尚在旁边守着,见禅师半天没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时他才发现,禅师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睡着了一样。

四、竹上余音

玄览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开后,荆州城里的人都来陟屺寺悼念。张璪、符载、卫象也来了,他们看着那面被涂得雪白的斋壁,又想起禅师题在竹上的诗,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僧那也哭了,他站在玄览禅师的灵前,手里攥着一只刚掏来的小燕子,第一次没了往日的顽劣。他想起舅舅从来没罚过他,想起舅舅总说“树不怪蚂蚁住它的洞”,突然明白,舅舅不是不管他,是用最宽容的方式,让他做自己。

义诠也哭了,他跪在灵前,手里捧着那首写在竹上的诗。他终于懂了,师父不是不夸他,是因为师父知道,真正的修行,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称赞,是像大海里的鱼、长空里的鸟一样,自在地活,自在地修。

后来,陟屺寺的和尚们把玄览禅师题在竹上的诗刻在了石碑上,立在禅院里。每年春天,新的竹叶长出来,围着石碑轻轻晃动,像是在念着那首诗:“欲知吾道廓,不与物情违。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再后来,有人问寺里的老和尚:“玄览禅师一生,到底修的是什么道?”

老和尚指着石碑上的诗,笑着说:“哪有什么特别的道?不过是容得下别人的不同,守得住自己的本心罢了。”

是啊,玄览禅师的“怪”,从来不是真的怪。他涂掉“三绝”,是怕外物扰了本心;他不罚不夸,是懂得众生各有活法。这世间最难得的修行,从来不是做多少道场、念多少佛经,而是像大海包容鱼、长空包容鸟一样,包容万物的不同,也坚守自己的纯粹——心有廓然天地,自然能活得自在从容。

5、法将

襄阳城的春末总裹着汉江的水汽,连城西的普济寺都沾着些烟火气——自打长安来的法将禅师要驻寺讲《涅盘经》的消息传开,寺门外的石阶就没断过人,僧俗挤挤挨挨,连墙根下都坐着带蒲团的听众。

法将禅师的名声早从长安传到了江南。他通熟经藏,讲经时能把《涅盘经》里的深奥义理拆成家常话,连目不识丁的老妪都能听明白。普济寺的和尚们更是把他当贵客,特意腾出最整洁的东禅房,铺了新晒的竹席,摆上景德镇的青瓷茶具,连每日的斋饭都加了两碟素鸡、豆腐,尽心伺候。

可这热闹里,总有个不搭调的身影——寺西角的破寮房里住着个客僧,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只知道他体貌肥硕,总穿件洗得发黄的僧衣,白天要么在寺外的小酒馆喝酒,要么蹲在厨房门口啃酱肉,跟人打交道也不分僧俗,连挑粪的老农都能跟他聊上半天。普济寺的和尚们都鄙薄他,背后叫他“醉僧”,见了面也故意绕着走,连斋堂都不肯跟他同桌。

法将到寺的第三天,正坐在大雄宝殿的法座上开讲。他刚讲到“众生皆有佛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醉僧拎着个油纸包,手里还提个锡酒壶,晃晃悠悠走了进来。满殿的听众都愣住了,和尚们更是脸色发青——这醉僧竟当着讲经的场面,带了酒肉进来!

醉僧径直走到法座前,把油纸包往旁边的香案上一放,咧开嘴笑:“禅师讲了一上午,定是累了。先别讲经了,陪我喝两杯,尝尝这襄阳城最好的酱肘子。”

法将吓得连忙起身,双手合十:“施主……贫僧持戒,不饮酒,不食肉,还请您收回。”他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般不守僧规的人,更别说在讲经时被人硬劝酒肉了。

醉僧也不勉强,自顾自坐在殿门的石阶上,拆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个油光锃亮的酱肘子。他伸手扯下一块肉,大口嚼着,又拧开酒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滴,也不在意。满殿的人都看呆了,有几个年轻和尚想上前阻拦,却被住持用眼色按住了。

没多大功夫,醉僧就把一整只肘子啃完了,酒壶也见了底。他抹了把嘴,踉跄着走到法座旁的禅床前,倒头就睡,还打起了呼噜。法将无奈,只能定了定神,接着讲经,可听众的心思都被殿角的呼噜声勾走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挨到傍晚,法将带着几个弟子在禅房里诵《涅盘经》,声音刚起,醉僧突然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这经诵得好,就是少了点滋味。”

众人都停下嘴,看向他。醉僧也不在意,走到寺外的墙角,拔了几把干草,在西墙下铺成个简单的坐垫,就那么盘腿坐在草上,清了清嗓子,竟也讲起了《涅盘经》。

起初,没人当回事,都以为他是醉后胡言。可听了两句,连法将都愣住了——醉僧没引经据典,只说寻常事:说隔壁卖豆腐的王阿婆,丈夫早逝,独自把三个孩子养大,从没抱怨过,这是“忍辱波罗蜜”;说寺外的老柳树,年年被人折枝,还照样春天发芽,这是“随顺众生”。他讲“佛性”,不说“涅盘寂静”,只说“你看那醉汉醒了会愧疚,小偷得手会心慌,这就是佛性在心里跳,没丢”。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股劲儿,把满院的和尚都引了过来,连路过的香客都停下脚步听着。有个老和尚听着听着,突然哭了——他守戒几十年,总觉得自己离佛很近,可听醉僧一说,才明白自己竟把“戒”当成了束缚,忘了佛性本在日常里。

法将站在廊下,看着草上的醉僧,心里满是愧疚。他一直以为,持戒、讲经、住整洁的禅房,才是修佛的样子,可眼前这个喝酒吃肉的客僧,却用最朴素的话,把《涅盘经》的真谛讲透了——佛性从不在袈裟上,不在经卷里,也不在规规矩矩的表象中,而在心里的通透、待人的慈悲里。

等醉僧讲完,天已经黑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法将笑了笑:“禅师,经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被‘僧法’困住了心。”说完,就拎着空酒壶,晃悠悠走出了寺庙,没再回来。

后来,法将在普济寺讲经时,总会提起那个醉僧。他不再只讲经文中的义理,还会说些市井里的小事,说王阿婆的豆腐,说老柳树的新芽。听众们都说,法将禅师的经,比以前更入耳、更入心了。

其实,这世间从没有固定的“修行模样”。穿整洁僧衣的未必真懂经,喝酒吃肉的未必没佛心。评判一个人,别盯着他的外表和规矩,要看看他心里装着什么——装着慈悲,装着通透,哪怕活得随性,也是在修行;若是只守着表面的规矩,心里却满是偏见,反倒离“道”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