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异僧四(1 / 2)

1、杯渡:木杯渡世的奇僧,烟火里的神性

东晋年间,世间流传着一位奇僧的故事。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因为他总乘着一只小小的木杯渡水,无论江河湖海,那木杯都像有灵性一般,载着他稳稳前行,于是人们便称他“杯渡”。他的模样看着寻常,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上裹着件破烂的粗布袈裟,布条像索子似的缠在身上,勉强遮住身子,脚下要么光着脚,要么趿拉着双破鞋,肩上总扛着个芦草编的圆筐,里面空空的,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个看着邋遢的僧人,却有着让人咋舌的神力,行事也透着股疯疯癫癫的古怪,没人能猜透他的来历。

杯渡最初在冀州修行时,就不循常规。别的僧人晨起诵经、暮时打坐,规规矩矩守着清规戒律,他却不然——高兴了就蹲在街头和孩童玩石子,不高兴了就对着墙角的野草骂骂咧咧;寒冬腊月里,别人裹着厚衣还冻得发抖,他却能砸开河面的冰,光着身子跳进去洗澡,出来时身上冒着热气,连个喷嚏都不打;有时穿着鞋往陡峭的山上爬,鞋底磨穿了也不在意,有时又光着脚在集市的石板路上走,脚底被扎得流血也像没知觉。当地人都说他是“疯僧”,可又总被他身上的怪事吸引。

有一回,杯渡在北方一户人家借宿。那户人家信佛,堂屋里供着一尊金佛像,是主人家攒了好几年的钱才请回来的。杯渡见了那佛像,竟趁主人不注意,悄悄抱走了。主人家发现佛像不见了,出门一看,正见杯渡抱着佛像慢悠悠地往前走,脚步不快,却像生了根似的稳。主人家急了,牵来家里最快的马,翻身上马就追,可无论马蹄跑得有多快,始终和杯渡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连衣角都碰不到。

追着追着,前面到了孟津河。河面宽得看不到对岸,水流湍急,连摆渡的船都得等风平浪静些才敢开。主人家心想:“这下你跑不了了,看你怎么过河!”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杯渡把怀里的金佛像小心地放在岸边,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只巴掌大的木杯,轻轻放在水面上。木杯竟像有千斤重似的,稳稳浮在水面,没有半点晃动。杯渡抱起佛像,轻轻一踩,就站在了木杯上。没有船桨,没有风帆,那木杯却像长了翅膀的鱼,贴着水面飞快地往前飘,眨眼间就到了河对岸。等主人家反应过来,杯渡早已抱着佛像没了踪影,只留下河面上一圈圈渐渐散开的涟漪。

后来,杯渡辗转到了京师建康。他还是那副邋遢模样,走在街上,小孩们会围着他扔石子,商贩们会嫌他挡路,可他从不生气,要么嘿嘿笑着躲开,要么蹲下来和小孩一起捡石子玩。有一回,他去延贤寺拜访法意道人。法意道人早听说过杯渡的奇事,特意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厢房请他住。可杯渡住了没两天,就说要去瓜步,不等法意道人挽留,就背着芦筐出了门。

到了江边,杯渡看见一艘渡船正准备开,就上前跟船夫打招呼,想搭船。船夫见他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带着股说不清的味道,皱着眉摆手:“船满了,你等下一班吧!”其实船上还有不少空位,只是船夫嫌他寒酸,不想让他上来。杯渡也不辩解,只是笑着走到江边,脱下鞋子,把两只脚叠在木杯里——那木杯本就小,他的脚却像能缩小似的,刚好能放进去。他抱着芦筐,靠在岸边的柳树上,嘴里还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调子。没过一会儿,那木杯竟自己动了起来,顺着江水往对岸飘,速度比渡船还快,等船夫的渡船刚开出去没多远,杯渡已经站在北岸朝他挥手了,气得船夫差点把船桨扔了。

杯渡到了广陵,正赶上村里李家举办八关斋。八关斋是佛教的一种修行仪式,举办时会准备斋饭,招待前来的僧人。杯渡没被邀请,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李家的人见他模样邋遢,想把他赶出去,可刚伸手碰到他的衣角,就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手麻得半天动不了。李家主人觉得奇怪,心想这僧人怕是不一般,就赶紧请他坐下,还端上斋饭。杯渡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就吃,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吃完抹了抹嘴,起身就走,连句谢谢都没说,气得李家的小辈们直跺脚,可主人家却拦住他们:“别惹他,这人不简单。”

后来,杯渡又到了一处渔村。他饿了,就走到河边找渔翁要鱼。那渔翁刚撒了网,正等着收网,见他来要鱼,没好气地骂道:“我还没捞上来呢,哪有鱼给你?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干活!”杯渡也不生气,从地上捡起两颗小石子,轻轻往渔翁的渔网里一扔。没过一会儿,渔翁就听见水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低头一看,竟是两只大水牛在渔网里打架,渔网被牛蹄踩得稀烂,鱼也全跑了。渔翁又气又急,抬头想找杯渡理论,可杯渡早就没了踪影,连那两只水牛也不见了,只剩下破成碎片的渔网飘在水面上。

再后来,杯渡到了松江。松江的江面比孟津河还宽,水流也更急。他这次没乘木杯,而是从芦筐里拿出一片荷叶,像盖碗似的倒扣在水面上,然后轻轻一跃,就站在了荷叶上。那荷叶竟像小船似的,载着他稳稳地渡过了江。上岸后,他又一路往南,去了会稽的剡县,还登上了天台山。天台山山路陡峭,好多地方连路都没有,可杯渡穿着破鞋,走得比当地的樵夫还快,上山下山如履平地。他在天台山待了几个月,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等他回到京师时,身上的袈裟还是那么破,可眼神却比以前更亮了。

杯渡在京师待久了,认识他的人也多了。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有人说他是妖怪变的,可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有人请他去家里做客,他就去;请他帮忙,只要他愿意,总能办成。有一回,南州有个姓陈的人家,家里还算富裕,也信佛。陈家主人听说过杯渡的奇事,就特意派人去京师请他来家里做客。杯渡也不推辞,背着芦筐就去了。在陈家住的日子里,陈家对他很恭敬,每天都准备好酒好饭招待他。

可没过多久,陈家主人就听说,京师里还有一个“杯渡”,模样、穿着和自家请来的一模一样,也总乘着木杯渡水。陈家父子五人都不信,觉得肯定是有人冒充杯渡骗钱,就决定派两个人留在家里看着“杯渡”,另外三人去京师看看。到了京师,三人果然在一户人家见到了“杯渡”,那模样和家里的杯渡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破袈裟,一样的芦筐,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三人心里犯嘀咕,就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蜜姜、刀子和熏陆香,想试探一下。没想到那“杯渡”拿起蜜姜,几口就吃了个精光,剩下的刀子和熏陆香却还好好地放在膝盖上,和家里杯渡的习惯一模一样。

三人赶紧回到南州,见家里的杯渡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蜜姜。父子五人这才明白,杯渡的神通远不止乘杯渡水这么简单,说不定他能分身呢!从那以后,陈家对杯渡更恭敬了,把他当成活菩萨一样供奉。

杯渡不仅有神通,还会治病。有个叫齐谐的人,家里人得了重病,请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他听说杯渡能治病,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请他。杯渡跟着齐谐到了家,也不把脉,只是对着病人念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语,又用手在病人的额头摸了摸。没过一会儿,病人原本苍白的脸就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了,第二天就能下床走路了。齐谐又惊又喜,当即拜杯渡为师,还想把他的事迹写下来,编成传记。杯渡也不阻拦,只是笑着说:“我的事,你记不全,也写不完,随便写写就好。”

元嘉三年九月,杯渡突然对齐谐说,他要去东边走走。临走前,他把自己攒下的一万钱和一些杂物交给齐谐,说:“这些钱你拿着,帮我办一场斋会,供养僧众。”齐谐还想挽留,可杯渡已经背着芦筐出了门,走得很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可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就有人传来消息,说杯渡在赤山湖得了痢疾,去世了。齐谐听了,心里又难过又不信——那么神通广大的人,怎么会因为痢疾去世呢?他赶紧派人去赤山湖,果然找到了杯渡的遗体。他按照杯渡的嘱托,先办了斋会,然后把杯渡的遗体接回建康,葬在了覆舟山。

可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元嘉四年,吴兴有个叫邵信的人,得了严重的伤寒,浑身发烫,说胡话,家里人请了好多大夫,都没人敢治,怕治不好担责任。邵信平时信佛,躺在床上,只能默默念着观音菩萨的名号,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就在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僧人走进来,穿着和杯渡一样的破袈裟,手里也拿着个芦筐。那僧人说:“你别担心,我师父杯渡马上就来看你。”邵信虚弱地摇了摇头:“杯渡大师已经去世了,怎么会来呢?”僧人笑着说:“我师父想来,有什么难的?”说着,从袈裟的带子上解下一个小盒子,倒出一点粉末,给邵信服了下去。没过一会儿,邵信就觉得浑身清爽,烧也退了,精神也好多了。等他想道谢时,那僧人已经不见了。

还有个叫杜僧哀的人,以前也侍奉过杯渡。有一回他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心里想着:“要是杯渡大师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治好我的病。”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就看见杯渡坐在床边,还是那副邋遢模样,笑着对他说:“你这病,不算重。”说着就念起了咒语,杜僧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流到脚底,没过多久,病就好了。

后来,还有人在不同的地方见过杯渡——有人说在江边看见他乘着木杯渡水,有人说在山里看见他和樵夫聊天,还有人说在集市上看见他和小孩玩石子。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去世了,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也没人知道他的神通到底有多大,他的来历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