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进草堂,众人都愣了——往日那个满是疥疮、眼神木讷的男人,此刻竟衣着整洁,脸上容光焕发,身上的疥疮全没了踪影。他见主人家来谢,笑着迎上前:“先生早说过,夫人的牙疼只是小症,配些药就好,不必多礼。”
陈生坐在一旁,捋着胡须笑:“你倒会替我省事。”男人转过身,对着陈生深深作了个揖:“先生收留我,又默许我用那些吃食,这份恩情,我记着。”说完,他走到草堂后的深涧边,又回头望了望陈生,纵身跳了进去。
众人惊呼着跑到涧边,却只见涧水潺潺,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陈生望着涧水,轻声道:“本是山中修行的灵物,倒肯屈身做些粗活,还懂报恩,难得啊。”
后来人们才慢慢明白,男人或许本是山中的精怪,却因感念陈生的收留之恩,甘愿做个砍柴的佣工;而那些看似普通的梨膏酥饼,在他手中竟成了报答主人家求药之心的媒介。这世间的善意从不是单向的,你给他人一份包容,他人或许会还你一份惊喜;你予世界一份温暖,世界终会回馈你一份圆满。
4、广陵张定
广陵有个叫张定的少年,打小就进学堂读书,性子既老实又孝顺,平日里话不多,做事却格外稳妥。
那年冬天来得早,刚过霜降,清晨的街面就结了层薄霜。张定照例起得早,天还蒙蒙亮就往学堂去,走了百十来步,街上连个挑担的货郎都没有。忽然,一个穿青布道袍的人从巷口快步走出,脚步匆匆,却在看见张定的瞬间停住了。
道士上下打量他片刻,忽然开口:“这孩子是块可教的料子。”接着问道:“你心里最想求什么?”张定愣了愣,老实回答:“我想活得长久些,能多陪爹娘几年。”道士听了,笑着点头:“这有何难?你天生带仙骨,若肯求道,将来必定能成。我先教你些变化的法子,你切记不可跟旁人说。十年后,我会来接你。”说完,便凑到张定耳边,传了他几句口诀。
张定把口诀牢牢记在心里,从此越发谨慎。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本事,只偶尔私下里对着木头试试——念动口诀,木头竟能变成小巧的桌椅;夜里想找丢失的针线,召来附近的小鬼帮忙,很快就能寻到;甚至能把院子里的石子,变成会跑的小兔子,逗得年幼的弟弟哈哈大笑。
这年开春,张定的舅舅在连水县病重,他便陪着父母去省亲。到了县城那天,恰好赶上集市上搭台唱戏,吹拉弹唱的声音隔几条街都能听见。亲戚们都拉着去看戏,唯独张定留在客栈里守着行李。
父母催他:“这戏班子听说从京城来的,演得可热闹了,你表兄表嫂都去了,你怎么不去?”张定摇摇头:“我怕你们看完戏回来没热水喝,再说行李也得有人看。”父母见他坚持,只好自己去了。
两人刚走没多久,张定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叹息声——原来是同住客栈的老妇人,因为腿疾走不动路,正惋惜没法看戏。张定想了想,走到院子里,提来一个能装两斗水的大瓶子,瓶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按着道士教的法子,迈着禹步绕着瓶子走了两三圈,嘴里轻轻念动口诀,随后将瓶子往庭院中央一倾。神奇的事发生了:随着水流般的光影落地,庭院里竟凭空出现了一群穿着戏服的人,锣鼓家伙一应俱全,连戏台的帷幕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妇人听见动静,扶着门框出来看,惊喜得直抹眼泪。张定站在一旁,笑着说:“您要是看得累了,喊我一声就行。”戏唱到一半,父母回来了,见院子里的热闹景象,又惊又疑。张定这才小声把道士教他法术的事说了,还反复叮嘱:“道士说过,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也是看老夫人可怜才这么做的。”
父母听了,又后怕又欣慰,反复告诫他不可再轻易显露本事。往后的日子里,张定依旧本分生活,只是偶尔用小法术帮衬邻里:帮丢了鸡的阿婆找回家禽,给晒谷子时遇雨的农户挡挡雨,却从不让人知道是他做的。
转眼十年过去,某天清晨,张定正在院子里帮母亲劈柴,忽然看见当年的道士站在门口。道士笑着说:“你守着承诺,又用本事行善,没辜负仙骨。”张定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头,又叮嘱弟弟好好照顾爹娘,才跟着道士离去。
后来有人说,曾在终南山看见过张定,他依旧是少年模样,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人们这才明白,真正的法术从不是用来炫耀的本事,而是藏在心底的善良——守住承诺是信,孝顺父母是德,帮助他人是善,而这信、德、善,才是通往真正“长久”的路。
5、石旻
不知从何处来的石旻,常年浪迹江湖,没人说得清他的底细,只知道他身怀玄妙道术,常叫人猜不透。唐长庆年间,他客居在宛陵郡,偶然结识了当地部将雷生。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蝉鸣声从早到晚没个停歇。一日,雷生邀了几位好友,去郡南的别墅避暑宴饮,也请了石旻作陪。席间,家僮从附近池塘里网到一条几尺长的大鱼,欢欢喜喜拎回来,说要给众人添道鲜菜。可那天雷生与宾客们喝得酩酊大醉,推杯换盏间,竟把这条鱼忘在了庭院的石阶旁。
待到宾客散尽,只剩石旻留在别墅歇息。第二日天刚亮,家僮路过庭院,才发现那条鱼早已因暑气蒸腾变得腐臭,鱼鳞脱落,鱼身发黏,显然是不能吃了。家僮拎起鱼就要往墙外的荒沟扔,却被刚走出房门的石旻拦住了。
“这鱼虽已败烂,我有良药能让它活过来,怎能轻易丢弃?”石旻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恰好雷生也醒了,听见这话,笑着走出房门:“先生莫不是还没醒酒?这鱼都臭成这样了,就算有灵丹妙药,又怎能让它起死回生?”
石旻没多辩解,只从随身的青布衣袋里掏出个小锦囊,倒出三四粒通体莹白的药丸,轻轻撒在败鱼身上。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神奇的事发生了——原本腐臭的鱼身渐渐变得鲜亮,脱落的鱼鳞重新附上,鱼鳃也慢慢开合起来。又过了片刻,那鱼竟猛地甩了甩尾巴,鱼鳞在晨光里泛着水光,摇头摆尾的模样,竟和刚从池塘里捞出来时一模一样。
雷生惊得张大了嘴,快步走上前,反复确认那鱼确实是活的,才对着石旻深深作揖:“先生的道术真是神乎其神!我等凡夫俗子,就像聋子瞎子,先前竟不知先生有这般本事,还请先生恕罪。”
石旻弯腰扶起他,笑着把那小锦囊收起来:“不过是些粗浅的法子,算不上什么本事。万物皆有生机,这条鱼虽看似败亡,内里的生机未绝,我只是用药物帮它续了口气罢了。”
说着,他走到庭院边的小池塘旁,轻轻将鱼放入水中。那鱼一进池塘,便欢快地游向深处,很快消失在碧绿的荷叶间。雷生站在一旁,看着石旻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真正的玄妙道术,从不是用来炫耀的奇技,而是对万物生机的珍视——哪怕是一条看似无用的败鱼,也值得被温柔以待。
后来雷生常对人说,石旻教会他的,远比“活鱼”的法术更重要:人活在世上,最该有的不是轻视万物的傲慢,而是心怀敬畏的慈悲。这份慈悲,才是比任何道术都珍贵的“灵丹”。
6、唐武宗朝术士
唐武宗在位时,格外痴迷神仙异术,但凡听说有懂道术、会方技的人,都要召到京城来。一时间,天下的道士、方士纷纷涌向长安,其中最受武宗信任的,便是能探究道家玄机、擅长炼制铅汞丹药的赵归真。朝臣百姓见了他,无不带着几分恭敬——不单是因他得皇帝器重,更因他行事沉稳,言谈间总透着股对“道”的敬畏,不似其他方士那般好夸海口。
这年,武宗听赵归真说,若想修炼成仙、乘鸾驾鹤,需先在宫中筑一座望仙台,高百尺,方能承接天地灵气。武宗当即准了,还特意嘱咐:“一切用料都要最好的,莫误了修炼的时辰。”可赵归真却面露难色,说:“修炼丹药、筑台引气,最缺的是‘生银’——这是未经提炼的天然银矿,寻常银料替代不得,唯有乐平山深处或许能采到。”
武宗立刻下了诏书,派工匠、役夫去乐平山开采。可那乐平山山势险峻,林深雾重,工徒们背着工具攀山越岭,晒得黢黑,手上磨出了血泡,挖出来的却全是硬邦邦的顽石,连半点银矿的影子都没有。负责采银的官员急得团团转,天天往长安送信,说“山深难寻,恐误圣事”;宫里的武宗也犯了愁,几次召赵归真问对策,赵归真只说:“此事需凭‘诚’字,容我设坛祈愿,或许能有感应。”
之后几日,赵归真在宫中设了斋坛,每日清晨便身着道袍,手持玉笏,对着东方祭拜,还把武宗亲笔写的祈愿文书,恭恭敬敬地埋在乐平山的岩穴之下——文书里没求金银,只写着“愿以修真之心,求山川庇佑,非为私欲,实为探道”。这般斋醮了三四天,就在众人快失去信心时,一天傍晚,有个拄着木杖的老人忽然出现在乐平山的采矿营地。
老人须发皆白,穿着粗布短衣,看着像个山野村民,却径直走到管事官员面前,声音洪亮地说:“山川里的宝物,向来只对有道之人显现;如今皇上一心修真,又心怀敬畏,这般诚心,怎会没有感应?你家尊师不必担忧,明日便会如他所愿。”说完,不等官员追问,老人转身就走进了山林,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官员又惊又疑,连夜把这事报给了长安。第二天清晨,乐平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打雷似的,震得山摇地动。工徒们吓得躲在石头后,等声响过后探出头一看,只见之前挖不动的山壁,竟裂开了一道几十丈宽的口子,银白色的液体从裂口里汩汩涌出,顺着山涧流下来——正是众人苦苦寻找的生银!管事的赶紧让人用陶罐接住,称了称,不多不少,正好够筑望仙台和炼制丹药的用量。
消息传到长安,武宗又惊又喜,连夸赵归真“道法高深”。可赵归真却摇头说:“这不是我的本事,是皇上的诚心和山川的仁厚。若只为贪求宝物,再厉害的法术也没用。”
当时在京城,除了赵归真,还有两个从金陵来的方士,一个叫许元长,一个叫王琼,擅长画符念咒,能驱役鬼神,常当众表演些“符纸变飞鸟”“清水化美酒”的把戏,引得百姓围观。武宗也召他们入宫,可两人总爱炫耀本事,动不动就说“我能呼风唤雨”“我能通幽冥”,反倒不如赵归真这般受人敬重。
后来有人说,乐平山的老人,或许是山神所化,或许是得道的隐士,可无论是什么身份,他的话都点透了关键:世间从没有“凭空得来”的宝物,也没有“无所不能”的法术。赵归真能引来生银,不是因为他会“祈愿”,而是因为他懂“敬畏”——敬畏山川,敬畏天道,更敬畏“修真”二字背后的“诚心”。
就像生活里,我们求“成功”“顺遂”,总想着靠“捷径”“技巧”,却忘了最根本的是“诚意”与“正道”。对事有诚心,才能耐住性子解决难题;对人有诚意,才能换来真心相待;对世界有敬畏,才能得到自然的馈赠。这不是“迷信”,而是“道”——是藏在每一份努力、每一份恭敬里的,最朴素也最珍贵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