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仙五十(2 / 2)

同船有位樊夫人,容颜绝世。帘幕低垂间,偶闻其声,清泠若碎玉;偶见衣袂飘动,似流云过隙。裴航神魂颠倒,却苦于无法接近。他辗转托付夫人的侍女袅烟,递去一首剖白心迹的诗:

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

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

诗去如石沉大海。袅烟无奈道:“娘子见了,如同未见。”裴航不甘,沿途搜罗名酒珍果,殷勤献上。樊夫人终于召见。

帘幕轻启,裴航顿觉舱内光华流转。夫人端坐如寒玉生辉,云鬓低垂,眉似远山含黛,一身气度超然出尘,绝非人间颜色。裴航屏息下拜,良久才听夫人道:“妾夫君在汉南,即将弃官归隐,此去便是诀别,心绪纷乱,实难应酬公子雅意。”她沉吟片刻,取出一笺,“公子前程远大,望自珍重。”便命袅烟送客。

裴航怅然若失,展开素笺,墨痕清逸:

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京?

他苦思不解其意,船抵襄阳,樊夫人悄然下船,踪影全无。

裴航浑浑噩噩回到长安,功名之心淡如烟云。一日,他忽想起“蓝桥”二字,竟鬼使神差离京东行,往蓝田而去。山路崎岖,日影西斜,他口干舌燥,见路旁茅屋数椽,便去讨水。

柴扉“吱呀”一声,一位白发老妪正倚门纺麻。裴航作揖道:“求婆婆赐碗水喝。”老妪回头唤道:“云英,筛碗玉浆来,给郎君解渴!”

内室应声走出一位少女,手捧粗陶碗。裴航抬眼望去,如遭雷击——这姑娘双鬟翠羽,明眸似星,竟与樊夫人有七八分神似!更奇的是院中花木沾濡露气,月光下莹然生光。他呆立当场,手中陶碗似有千钧,那“云英”二字,如清磬在心头撞响。

他猛然忆起樊夫人诗笺,急问老妪:“婆婆家中可有玉杵臼?”老妪眼中精光一闪:“老身确有一臼,乃故人寄存。只缺一柄玉杵。郎君问此何意?”

裴航扑通跪倒:“小生愿倾尽所有,求购玉杵!纵踏遍天涯,也必寻来!”老妪凝视他片刻:“若真能得杵,捣药百日,老身自有道理。”

裴航星夜兼程奔回长安,变卖崔相国所赠钱财,又典当了衣物,四方求购玉杵。市井中人皆笑他痴狂。数月后,终在虢州药铺寻得一柄羊脂白玉杵,晶莹温润,索价惊人。裴航毫不犹豫,倾尽囊中所有,怀抱玉杵如获至宝,徒步千里奔回蓝田。

茅屋依旧,老妪见他风尘仆仆却双目灼灼,颔首引他至后院。月光下,一尊青玉药臼莹莹生辉。裴航净手焚香,将玄霜仙药倾入臼中,举杵而捣。自此日起,无论寒星冷月,亦或风雨如晦,那清越的捣玉之声从未断绝。掌心磨破,鲜血染红玉杵,结成暗痂;暗痂复又磨穿,新肉与老茧层层相叠。百日将满,玉杵与臼中的玄霜药竟生出感应,夜夜流转淡淡清辉,异香弥漫山谷。

第一百日,月华如练。老妪含笑携云英走出:“裴郎至诚,功行圆满。”她取药服下,刹那之间,鹤发转青丝,皱纹尽消,化作一位神采照人的中年美妇。茅屋周遭景象亦随之流转,竹篱茅舍化为玉阶琼户,云霞自地涌出,鸾鹤绕庭清唳。

“吾乃云翘夫人,”美妇笑道,“亦是昔日舟中樊氏。此乃吾妹云英。”她指向羞红了脸的少女,“裴郎本是清冷峰裴真人后裔,仙缘早种。玉杵百日,不过洗尽尘心耳。”

仙乐缥缈中,裴航与云英身着霞帔,于珠光摇曳的仙府行过大礼。云翘夫人引他们步入玉峰深处洞府。自此,琼楼玉宇间,时见裴航与云英携手采药,或见裴航以那柄历劫重生的玉杵,于月下捣炼丹霞。尘世功名,早已化作洞府外一缕消散的流云。

蓝桥玉杵叩玄霜,百日尘劳蜕俗胎。

裴航舍尽缠身阿堵,方知至宝原是心间一点不灭灵光;

玉杵捣破的不止玄霜,更是蒙蔽真性的层层迷障——原来飞升的云路,始于足下最笨拙的那一步坚持,终于心头最澄澈的那一瞬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