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神仙三十八(1 / 2)

邺侯李泌:浮沉四朝的帝师传奇

唐中宗景龙年间,赵郡中山的李氏宅邸里,一阵清脆的婴啼划破了清晨的薄雾。吴房令李承休抱着襁褓中的男婴,看着妻子周氏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眼眶忍不住发热——这个孩子,足足让妻子怀了三年才肯降生。更奇的是,以往周氏生产后总要缠绵病榻数日,这次刚生下孩子,就能轻声说话,还伸手摸了摸婴孩的头发:“你看这孩子,头发竟长到眉梢了,倒像是个小大人。”李承休握着妻子的手,笑着给孩子取了小字“顺”,盼他往后一生顺遂,大名则依着家族排行,唤作李泌,字长源。

没人知道,这个迟来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带着一段奇缘。二十多年前,周氏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时,泗州来了位云游的异僧,法号僧伽。那天周氏跟着家人去寺庙祈福,僧伽见了她,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定在她身上许久,才对她的父母说:“此女命格不凡,日后必嫁入李氏,生下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那个,切记不要让他穿紫色衣裳——他将来会身着金紫官服,做帝王之师,辅佐明君安定天下。”彼时周氏的父母只当是僧人讨赏的吉祥话,笑着谢过,没放在心上。可谁能想到,多年后僧伽的预言,竟一步步在李泌身上应验。

李泌的聪慧,仿佛是天生的。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就能跟着家人念诵诗词;三岁时拿起书本,只扫一眼就能记住内容,再难的字句,教过一遍就能背诵。到了六七岁,他已经能独立写文章,笔下的文字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连李承休的好友——当地有名的学者,见了他的文章都忍不住惊叹:“这孩子的才思,比许多饱读诗书的儒生还要敏捷,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材。”

开元十六年的上元节,长安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唐玄宗李隆基在宫城的勤政楼上设宴,邀请百官同乐,还特意在楼下设了高座,召来儒、释、道三教的名士辩论经义,想看看三教之中谁的学识更胜一筹。那天夜里,月光如水,高座上的辩论声此起彼伏,台下的官员百姓听得津津有味。就在众人争执不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悄悄爬上了高座。

这孩子正是李泌的表兄员俶,那年才九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服,站在高座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开口便引经据典,反驳方才一位老儒的观点。他的声音清脆,却字字有力,条理清晰,把老儒说得哑口无言。紧接着,他又对佛教和道教的观点一一回应,言辞犀利,逻辑缜密,满座名士竟无一人能驳倒他。

台下的玄宗看得又惊又喜,连忙让人把员俶召进楼里。他拉着员俶的手,笑着问:“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有学问?是谁教你的?”员俶抬起头,脆生生地答道:“回陛下,臣的祖父是前朝的员半千,臣从小跟着祖父读书,祖父常说,学问不分年纪,只看用心不用心。”玄宗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员半千的孙子!难怪有这般才学,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他又追问:“你家里还有像你这样的奇童吗?”员俶立刻想起了表弟李泌,连忙说:“陛下,臣的表弟李泌,比臣还要厉害!他七岁就能写文章,过目不忘,臣远远比不上他。”

玄宗听了,当即下令:“快,派人去赵郡,把李泌召来长安!朕倒要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几天后,李泌跟着使臣来到了长安。当这个穿着布衫、头发齐眉的孩子站在勤政殿上时,百官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像员俶说的那样有才华吗?玄宗也有些怀疑,他指着殿外的柳树,随口出题:“你能以这柳树为题,作一首诗吗?”

李泌没有丝毫犹豫,略一思索,便朗声道:“依依柳色变,处处春风起。借问送行人,明朝行几里?”

诗句刚落,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这首诗不仅描绘了柳树的姿态,还融入了离别的情愫,字句浅白却意境深远,哪里像是一个七岁孩子写出来的?玄宗又惊又喜,连忙让他再作一首关于“方圆动静”的赋。李泌从容不迫地走到案前,拿起笔,片刻间就写好了。玄宗接过赋文,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对身边的宰相张说:“这孩子的才思,比当年的东方朔还要敏捷,真是我大唐的祥瑞啊!”张说接过赋文,仔细读了一遍,也连连称赞:“陛下说得对,李泌不仅有才,还透着一股沉稳,将来必定能成大器。”

从此,李泌成了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神童”。王公贵族纷纷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神童的风采;文人雅士也常与他探讨学问,每次都被他独到的见解折服。可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李泌渐渐生出了少年人的傲气。他觉得自己才华出众,将来必定能做大事,常常在文章里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志向,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张扬。

十五岁那年,李泌写了一首《长歌行》,其中“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几句,把他想要建功立业、不愿屈居人下的心思展现得淋漓尽致。这首诗很快在长安城里传开,有人称赞他有志气,也有人暗暗担心——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锋芒毕露,怕是会惹来麻烦。

消息传到了张九龄耳中。这位素来赏识李泌的老臣,立刻让人把李泌请到了自己府上。张九龄坐在堂上,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长源啊,我知道你有才,也知道你有大志。可你要明白,过早成名,就像树上的果子过早成熟,容易被风吹落,也容易遭人嫉妒。锋芒太露,不仅会伤了自己,还会让别人对你产生防备之心。”

李泌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张九龄又说:“古人常说‘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不是懦弱,而是智慧。你现在还小,正是积累学问、磨练心性的时候,不该把心思都放在炫耀才华上。以后写诗作文,多写些山水风景、古今贤人的故事,少提自己的志向,学会藏住锋芒,才是长久之计。”

听着张九龄的话,李泌的眼眶渐渐红了。他忽然明白,那些称赞他的人,未必都是真心为他好;而张九龄这番看似严厉的话,才是真正为他着想。他站起身,对着张九龄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先生的教诲,泌记住了。以后一定收敛心性,不再张扬。”

从那以后,李泌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在文章里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志向,反而常常把自己的见解融入对山水、历史的描写中,文字变得含蓄而深沉。张九龄见他如此懂事,越发喜欢他,常常把他留在身边,和他探讨学问、议论政务。有时李泌发现张九龄处理政务时的疏漏,也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有一次,张九龄为了讨好权贵,想提拔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做官员,李泌得知后,立刻找到张九龄,严肃地说:“先生是宰相,当以天下为己任,怎么能因为私人关系就提拔不合格的人?这样不仅会误了国家大事,还会让百姓失望。”

张九龄听了,先是有些生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李泌说得对。他不仅没有责怪李泌,反而对他说:“你说得没错,是我糊涂了。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还要像现在这样提醒我。”从此,张九龄干脆喊李泌“小友”,把他当作忘年交,无论大事小事,都愿意和他商量。

后来,张九龄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贬为荆州长史。临走前,他特意找到李泌,说:“长源,荆州虽然偏远,但那里有很多藏书,也有不少有学问的人。你跟我去荆州吧,我带你多学些东西,对你将来有好处。”李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荆州的一年里,李泌跟着张九龄博览群书,不仅读了儒家的经典,还接触了道家的学说。张九龄常常带着他去拜访当地的隐士,听他们讲述修身养性的道理。渐渐地,李泌对功名利禄的兴趣淡了下来,反而对道家的修仙问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觉得,道家所说的“顺应自然”“淡泊名利”,才是真正的人生智慧。

一年后,张九龄要去其他地方任职,他把李泌送到了东都洛阳,让他在那里继续求学。可李泌却对张九龄说:“先生,我想先去游历名山大川,寻访隐士,学点修身养性的本事。”张九龄知道他的心思,没有阻拦,只是叮嘱他:“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保持本心。”

离开洛阳后,李泌先后游历了衡山、嵩山。这些名山里藏着许多隐士,他们有的擅长炼丹,有的精通医术,有的能看透世事。李泌跟着他们学习,不仅学会了道家的养生之术,还懂得了如何观察人心、判断局势。有一次,他在嵩山深处遇到了三位仙人——桓真人、羡门子和安期先生。那天清晨,李泌正在山中采药,忽然看到远处的山峰上出现了一片祥云,祥云中隐约有羽车驶过,车后跟着仪仗,神光映照山谷,整个山林都被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他知道这是仙人降临,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对他说:“你心性纯良,有济世之才,日后定会辅佐明君,成就一番大业。但要记住,无论身处高位还是低位,都要保持初心,不可迷失自己。”等他抬起头时,祥云已经散去,三位仙人也不见了踪影。

这次奇遇让李泌更加坚定了修道的决心。他开始练习“绝粒”,也就是辟谷,常常几天不吃饭,只靠吸收天地间的气息维持身体。他还学会了导引之术,每天清晨都会在山中练习,运气时骨节会发出“珊珊”的声响,当地人见了,都称他的骨头是“锁子骨”,说他有仙人之姿。

天宝年间,李泌干脆搬到了衡山,住在一座破旧的寺庙里。寺庙里的僧人大多觉得他古怪——这个人每天不念经,也不干活,只是坐在那里打坐,有时还会半夜在山里散步,对着月亮发呆。只有一位叫明瓒的禅师,对李泌格外友善。明瓒禅师平日里总是睡不醒,身上的僧衣又脏又破,吃饭时也不和其他僧人一起,总是自己躲在角落里吃剩饭,寺里的僧人都叫他“懒残”,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可李泌却觉得,这位懒残禅师不一般。

每天半夜,李泌都会听到懒残禅师在禅房里诵经。那经声穿透山林,时而凄怆,像是在诉说无尽的委屈;时而喜悦,又像是看到了希望。李泌精通音律,能从声音里听出人的境遇。他断定,懒残禅师绝不是普通人,而是被贬下凡的仙人,只是暂时被困在凡间,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仙界。

有一天半夜,李泌鼓起勇气,悄悄来到了懒残禅师的禅房外。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懒残禅师慵懒的声音:“进来吧。”李泌推开门,看到懒残禅师正坐在火边烤芋头,火塘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来做什么?”懒残禅师头也不抬地问。

李泌双手合十,恭敬地说:“弟子李泌,见禅师气度不凡,想来请教修行之道。”

懒残禅师笑了笑,从火塘里拨出一个烤得黑乎乎的芋头,递给李泌:“先吃了这个再说。”

李泌接过芋头,不顾烫手,剥了皮就咬了一口。芋头又香又甜,入口即化,他还没吃完,就听懒残禅师慢悠悠地说:“别多问,也别多想。你将来能做十年宰相,辅佐三位帝王,安定天下。但要记住,功成之后,一定要急流勇退,不可贪恋权势,否则会招来灾祸。”

李泌心中一惊,刚想追问,却见懒残禅师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墙上睡着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李泌知道,禅师不会再多说了,他对着禅师深深鞠了一躬,悄悄退出了禅房。

从那以后,李泌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修道的事,只是默默地在衡山修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他不知道,这场等待,很快就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而结束。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以“忧国之危”为由,在范阳起兵反叛。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占了洛阳,逼近长安。唐玄宗惊慌失措,带着杨贵妃和文武百官逃出了长安,逃往蜀地。途中,士兵们在马嵬坡发动兵变,要求处死杨贵妃和杨国忠。唐玄宗无奈,只好赐死了杨贵妃,自己继续逃往蜀地。

而太子李亨,在众人的拥戴下,于灵武即位,是为唐肃宗。肃宗登基后,看着残破的江山,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要想平定叛乱,收复长安,必须要有有才华、有谋略的人辅佐。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长安见过的那个神童李泌。“李泌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懂得审时度势,若是能让他来辅佐我,必定能平定叛乱。”肃宗立刻下令,派人去衡山寻找李泌。

接到诏书时,李泌正在山里采药。当使臣告诉他安史之乱爆发、肃宗即位的消息时,李泌心中一紧。他知道,此时的大唐正处于危难之中,自己不能再隐居山林,不管不顾。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拾行装,星夜兼程赶往灵武。

一路上,李泌看到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村庄被烧毁,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有的孩子因为没有食物,饿得哇哇大哭;有的老人因为失去了家人,坐在路边默默流泪。李泌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辅佐肃宗平定叛乱,让百姓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几天后,李泌终于赶到了灵武。肃宗听说李泌来了,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当他看到李泌穿着一身布衫,风尘仆仆地走来时,激动得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李泌的手,眼眶通红地说:“长源,你可来了!如今国难当头,只有你能帮我了。”

李泌看着肃宗憔悴的面容,心中也十分感慨。他对着肃宗深深一揖,说:“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平定叛乱,收复失地。”

当天夜里,肃宗把李泌召到自己的寝殿,两人围着篝火,彻夜长谈。肃宗详细询问了各地的战局,李泌则根据自己一路上的观察,以及对叛军的了解,为肃宗分析了局势。他说:“安禄山虽然势大,但他的叛军大多是临时招募的士兵,没有凝聚力,而且安禄山为人残暴,不得人心。陛下只要能团结民心,整合兵力,以逸待劳,分兵牵制叛军,不出三年,必定能平定叛乱。”

接着,李泌又提出了具体的策略:“臣建议,先派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大将分别出兵河北,攻占叛军的根据地,牵制安禄山的兵力;再让陛下在灵武整肃军纪,安抚民心,招募士兵,训练军队;同时,派人去江淮地区筹集粮草,保证军队的供给。等各地援军汇合,粮草充足后,再集中兵力攻打长安、洛阳,一举收复失地。”

肃宗听了,连连点头:“长源说得太对了!朕之前一直没有头绪,听你这么一说,心里豁然开朗。就按你说的办!”他当即任命李泌为广平王(后来的唐代宗)的行军司马,让他统领禁军,参与军机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