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土地祠夜话(1 / 2)

土地祠夜话

第一章 槐下青石

香光绪二十三年,秋分刚过三日,永定河的水还带着夏末的腥气。陈砚之蹲在土地祠前的老槐树下,指尖捻着半块发霉的麦饼,看蚂蚁正将几粒碎渣搬进祠门砖缝里。后生,借个火。苍老的声音裹着旱烟袋的焦糊味飘过来时,陈砚之的拇指正按在香案前的青石供桌上。那石头凉得像块冰,三伏天里都冒寒气,此刻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供桌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三炷残香,灰烬竟摆成个歪歪扭扭的字。他抬头看见个穿靛蓝短打的老汉,草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道月牙形疤痕。老汉正拿烟杆戳着供桌边缘,那里本该刻着土地公的名号,此刻却空空荡荡,只余几道新鲜的凿痕。这祠里的神像呢?陈砚之摸出火折子晃亮,黄纸捻爆出的火星子映得老汉眼底闪过一丝绿光。前儿个让义和团的砸了。老汉吧嗒着烟袋,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说是什么淫祠邪神,神像脑袋给劈成了八瓣。他忽然压低声音,烟杆头在供桌上轻轻一点,可昨夜我来瞧,供桌上摆着个新泥胎,青面獠牙的,手里还攥着颗人心似的红珠子。火折子地灭了。陈砚之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脚踩在落满槐叶的泥地上。他猛地回头,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扭曲成个巨大的爪形,树洞里似乎有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

第二章 红珠

三更梆子响过,陈砚之蹲在土地祠后墙根,怀里揣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他是镇上棺材铺的学徒,掌柜的今早发现后院少了口薄皮棺材,非说是他偷去卖了劈柴。此刻他只想逮住那偷棺材的贼,好洗刷自己的冤屈。墙头上忽然落下几点湿漉漉的东西,他伸手一摸,指尖沾了片暗红——是血。祠堂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不是寻常油灯的暖光,而是种诡异的青绿色。陈砚之咬咬牙,握紧柴刀贴墙根挪过去,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咔哧咔哧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啃骨头。好吃,真好吃......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腔,像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在撒娇。他猛地推开门,柴刀掉在地上。供桌上果然立着个半尺高的泥胎,青面獠牙,手里那颗红珠子在绿光里滚来滚去。泥胎前跪着个穿寿衣的老婆婆,正把什么东西往嘴里塞——那竟是半截人的手臂,指骨上还套着个银镯子。老婆婆缓缓转过头,嘴角淌着黑血,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小郎君要不要尝尝?这土地爷新酿的三尸酒,喝了能长生不老呢......陈砚之只觉头皮发麻,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倒在地。他看见那泥胎忽然动了,青黑色的手指从泥壳里伸出来,抓向他的脚踝。

第三章 槐根

再次醒来时,陈砚之发现自己躺在老槐树的树洞里。树洞比他想象的要宽敞,内壁刻满了模糊的符咒,正中央摆着个红布包裹的木匣子。醒了?草帽老汉不知何时坐在洞口,烟杆上挂着串骷髅头似的野果,那老婆子是前村的王媒婆,上个月喝卤水死的。陈砚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被粗麻绳捆着。他盯着老汉下巴上的月牙疤痕,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爹就是被个有同样疤痕的人推下河淹死的。你是谁?他声音发颤。老汉摘下草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天灵盖上有个铜钱大小的窟窿。我是这土地祠的庙主,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也是你爹的拜把子兄弟。树洞里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陈砚之看见树根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一条条毒蛇缠向他的身体。他拼命挣扎,腰间的玉佩忽然裂开道缝,一道金光从裂缝里射出,树根瞬间缩回了土里。看来你戴着镇魂佩老汉脸色骤变,烟杆指向木匣子,那里面是土地爷的神位,你爹当年偷了它,害我被扒了皮抽了筋。今日我便用你的血来祭神,让这土地祠重归安宁!陈砚之忽然想起爹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说是什么,能保他平安。此刻玉佩的裂缝越来越大,他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第四章 镇魂佩

玉佩彻底碎裂时,陈砚之看见一团黑雾从裂缝里飘出来,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形。那是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容竟与他有七分相似。陈砚之失声喊道。别认他!老汉嘶吼着扑过来,烟杆化作一条长蛇咬向黑雾,他早就不是人了!黑雾里传来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砚之......快跑......那红珠子是......是......话音未落,黑雾就被长蛇撕成了碎片。陈砚之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见自己的心脏处多了个血洞,那颗红珠子正躺在血泊里,发出妖异的红光。他想起王媒婆啃食手臂的模样,想起老汉说的三尸酒,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土地祠根本不是供奉神明的地方,而是个吞噬生人的祭坛。老槐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洞里的符咒开始发光,木匣子里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陈砚之看见匣盖裂开道缝,里面露出个用鲜血写的字,墨迹还在缓缓流淌。来不及了......老汉瘫坐在地上,看着红珠子滚向木匣子,土地爷要醒了......陈砚之忽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若遇青面鬼,需以心头血饲之。他咬咬牙,抓起红珠子按向自己的血洞。

第五章 土地爷

红珠子接触到鲜血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陈砚之感觉身体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又在瞬间重组。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肤变成了青黑色,手指上长出尖利的指甲,眼睛里跳动着幽绿的火焰。恭迎土地爷归位!老汉趴在地上,声音颤抖。陈砚之走到供桌前,拿起那颗红珠子——现在它看起来更像颗心脏,在他手心里微微跳动。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青面獠牙,与那泥胎一模一样。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所谓土地爷,不过是被选中的祭品罢了。老槐树突然剧烈燃烧起来,火焰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陈砚之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呼救声,那些被土地祠吞噬的冤魂正从地底爬出来,将老汉团团围住。饶命啊!老汉惨叫着被冤魂撕扯成碎片,我只是奉命行事......是巡抚大人让我这么做的......陈砚之拿起木匣子,里面的神位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那个赫然是陈敬之——他爹的名字。神位下方还有行小字:光绪二十三年,秋分,以子血祭之。他忽然明白了爹的良苦用心。原来爹偷走神位,是为了阻止这场延续百年的祭祀;而让他来土地祠,是为了让他亲手终结这一切。青绿色的火焰渐渐熄灭,老槐树只剩下焦黑的树干。陈砚之将神位扔进火里,看着它化作灰烬。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新的土地爷,永远被困在这座小小的祠堂里,守护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月光下,土地祠的供桌上又多了三炷香,灰烬依旧摆成个歪歪扭扭的字。远处传来鸡鸣声,陈砚之打了个哈欠,青黑色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颗红珠子——他该去寻找下一个祭品了。

第六章 巡抚令

七日后的子时,土地祠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陈砚之正坐在供桌后的阴影里擦拭红珠,听见院外传来马蹄踏碎枯叶的声响。三匹快马停在祠门前,为首的差官翻身下马,腰间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直隶巡抚衙门的虎头令。奉巡抚大人令,调取土地祠镇物。差官将火漆文书拍在供桌上,文书边角还沾着新鲜的血渍。陈砚之注意到他靴底嵌着半片指甲,颜色发青,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人身上的。供桌突然剧烈震颤,神位灰烬中浮现出一行血字:庚子年,需三童男三童女。差官的瞳孔骤然收缩,陈砚之却笑了——青面獠牙的脸上裂开一道血口,红珠在掌心突突跳动,巡抚大人想要的,是这颗吧?差官突然抽出腰刀劈来,刀锋却在触及陈砚之青黑皮肤时化作飞灰。祠堂梁上垂下无数发丝,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罩向差官。他们惊恐的惨叫声中,陈砚之看见三匹快马化作纸扎的畜生,马背上驮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三个灌满黑血的猪尿脬。

第七章 纸人记

秋分后的第一场霜降透了土地祠的砖墙。陈砚之在供桌下发现个扎满银针的纸人,纸人胸口写着袁世凯三个字,心口处却贴着片新鲜的槐树叶子。他认出这是义和团的扎小人咒术,只是叶面上的齿痕,分明是人类牙齿啃出来的。三更天,纸人突然坐了起来。它歪着头看陈砚之,嘴角淌下墨汁般的黑涎:土地爷可知扶清灭洋纸人背后伸出八只纸糊的手臂,每只手里都抓着不同的刑具——烙铁、钉耙、剥皮刀,还有半块啃剩的人头骨。陈砚之将红珠按在纸人心口,青黑色的指甲掐进纸皮:去年砸我神像的,可是你们?纸人突然发出孩童的啼哭,无数张人脸从纸面浮现又消失,全是被义和团当做二毛子烧死的教民。巡抚大人说......杀够一百个洋人,就能换土地爷归位......纸人在青烟中融化成滩墨汁,渗入砖缝后长出丛丛毒草,草叶间结满了眼珠子形状的浆果。

第八章 盗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