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才一次被拉长,溶解在走廊苍白的光线和消毒水气味里。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只觉得墙壁表面的温度比心还要凉。
三个小时,也许更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走出来,裹的严严实实的口罩上方,眼袋的疲倦更加沉重了,但稳定着步伐,径直走向我,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一个方形的,医用塑料收集袋,里面装着……
胃部猛地抽搐,我紧紧捂着嘴,眼睛却好似焊死了,明明很恐惧,但还是挪不开。
“这是……”医生刻意没有提“脚”,反倒用了一个更加专业的称呼——组织,仿佛这样能减轻我的难过。
脚型很秀气,脚踝纤细,脚背上保留着深紫的淤血和暗红的裂口,脚底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色,足弓弧线清晰。像失去温度的玉石,脚踝以上就是断面了,其他部分目前还躺在手术室里。
承载着死亡般的色泽与创伤印记,但依旧看得出这曾是一只灵巧活泼的脚,抓住脚跟就像握着一只蜷缩的柔软仓鼠一样,那么温暖可爱。曾经像发情期暴躁的小鹿一样踹到我身上,如此蛮横,力道又涂着克制的温柔,现在那么脆弱,那么易碎。
医生就这么沉默的提着它,没有催促,知道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看到这只脚了,站在那里,就像是祭奠。
好一会儿,医生才说道:“大概半个小时就可以出来了,你再等一下。”说完,转身回到手术室,大门重新闭合。
半个小时过后,那扇门彻底敞开,几名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床上躺着的人像修复过的珍贵瓷器,被各种管线、纱布包裹着,肩部一下铺着被子。
他们推着她,经过我面前,我紧随其后。
床头离我很近,我俯下头,滚动的车轮声上,是姑娘麻醉昏迷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左半边脸的厚厚纱布渗出少许淡黄色的药渍和隐约的淡红 。右眼紧闭,眼脸下睫毛的阴影是安静,令人心慌。
鼻孔扣着氧气管,我不敢往前看。
进入病房,护士们小心翼翼的把魏语抬到床上,手指夹上血氧夹,护士给她挂上水瓶,输液针扎进手腕里细弱的血管。
医生又向我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并告诉我手术整体还算顺利,接下来就等伤者自己慢慢恢复了。
医护人员们走后,我没待多久,又被警察叫去配合调查。我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如实讲述。
这一切忙完已经很晚了,病房的窗户框出一片寂寥的深夜,月亮挂在半空,黑暗的房间里,一块菱形的月光铺了进来,刚好流淌至床角。
我拖了一张方凳,在床边坐下。床头的检测仪上的绿线始终起伏,跳动着数字,一旦血压过高,就会发出扰耳的响声,可是再大,姑娘也没有醒过来。
魏语的手就搁在白色床单上,我犹豫着,还是轻轻的,就像抓起一枚薄如残叶的空心果实一样,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为何冰凉,好似温度从裂缝漏出来一样。
我回想自己有几次握过这样的手,可能是在电影院,也可能是在走动的街头,它悄悄翻过扶手,又偷偷塞进口袋,灵活的像只兔子。我担心她有一天会离开,时常不敢回应。
现在这只手不动了,仿佛睡着了,任凭我如何用大拇指的指腹滑过细腻的肌肤,也不会产生丝毫的迹象,但却似勺子挖空的一角,弥漫整个病房的气息和伤口特有的酸味重重压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