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山。
是日,郭京为潘婷疗伤完毕,默默离去。
潘婷见他落寞离开的背影,虽然已从蒋生口中得知他心结所在,仍不免心生怜悯之情。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潘婷缓缓走出厢房,到院中长长伸了个懒腰,她忽然意识到蒋生竟数日未见,不免心生疑惑,在院中各处找寻起来。
辗转来到云笈观后山的“守静潭”前,此名取自《道德经》“致虚守静”,潭水常静,暗合道家“静能生慧”的修行内核,观潭如观心,可助修道之人沉潜悟道。
郭京正在此地闭目打坐,潘婷轻轻向前,问道:“郭道长,蒋生哥哥呢?”
郭京并没有理会她,仍闭目养神。
潘婷自感无趣,转身就待离开之时,郭京悠悠开口道,
“待吾施六甲法,必将生擒二将而扫荡无余!只需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于宣化门择日出兵,便可直袭阴山……”
“郭道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有放下?”潘婷盘膝坐于郭京身前,决定开导一下他,能化他心结最好。
郭京又是沉默。
“既然如此,郭道长,请恕晚辈班门弄斧,您且听我与你说几句“道”里的话。”
潘婷见他并没有生气,清了清嗓子,缓缓说,
“您总说自己是汴京的罪人,可您忘了《道德经》里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必您也明白其中含义,这不是天地无情,是说凡事皆有因果,皆有大势。父母与全村人性命丧于生辰纲之役,这份仇是因;您借六甲之法搅乱局面,是想了却这桩因果,这份初衷本就藏着凡人的血性,何来全然的“错”?
沉默,仍是沉默!
“再说那汴京之破、赵宋之亡,从来不是您一人能扛的“罪”。徽宗年间,民力耗尽、朝纲松弛,如一棵根已腐坏的大树,风一吹便会倒,您那六甲之术,不过是吹过的一阵风罢了。道家讲“顺势而为”,您想借势报仇,已是依着自己的“因”去行;可天地大势的“果”,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定的。您把这江山倾覆的重负都压在自己身上,反倒违逆了“道法自然”的理,成了自己执念的囚徒。”
郭京喉结动了动,却仍没有说话。
“您又困于“愧疚”二字,可曾想过“祸福相依”?您报了家仇,却添了国忧,看似是两难,实则是“道”在让您看清:凡人的执念,再深也抵不过天地流转。如今您疯疯癫癫,不是因为您“有罪”,是您不肯放下“功过”的分别心。道家说“致虚守静”,您若能把“报仇”的执念、“亡国”的愧疚,都看作水中的影子——看得见,却抓不住,便会明白:您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承了该承的果,既无需自傲,更不必自罚。”
郭京缓缓睁开眼,认真的打量起眼前这个以“道”解“道”的小丫头。
“往后日子还长,这玉宸山上,您是时候放下一切,晨起看雾,暮时听松。把那些缠人的过往,都还给天地,这才是真正的“顺道而行”,才不算辜负了你一生修行的道心!”
“蒋生去操练六甲神兵了!”郭京说完,又缓缓闭起眼。
潘婷见他开口说话,心中大喜,以为自己的开导有了见效,当即又问道,
“真有六甲神兵?”
又是沉默……
汴京皇宫,垂拱殿内。
殿中格局分明,完颜宗翰一身威严,独居首座,气势压人。
下首两侧,一侧是刘豫、刘麟、潘誓存等人,神色各有敛藏;另一侧则是完颜织雪、卓鲁会是与卓鲁义泽,几人或立或坐,与对面形成隐约对峙之势,殿内气氛沉凝如铁。
“啪!”
一声脆响,完颜宗翰将御案上的青瓷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残片如星子般四溅,滚烫的茶水在金砖上蜿蜒成河,氤氲的热气中,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目如炬,死死盯着堂上几人。
“废物!一群废物!”
完颜宗翰粗粝的手指,先是指向刘豫等人,指尖随即又游移到卓鲁会是与完颜织雪身上。
也难怪他如此暴怒。
大金朝堂本就暗流汹涌,他孤注一掷,力排众议支持刘豫南攻计划,本想借此战为自己挣得朝堂博弈的筹码,可这场他倾注一切的战事,终究落得个无功而返,反倒坐实了他决断失误的罪名。
更让他心焦的是,他还听信了刘豫的“擒龙计划”,向大金朝堂提前报告了此次行动势在必得,定要取赵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