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郊,新分的田地边上。
茅草屋矮矮地趴着,门前,妇人张氏手里死死攥着几样东西,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没一点声音。
她旁边,五六岁的娃儿看看娘,又看看杵着拐杖、一脸褶子的老头。
那是她男人王二牛的爹。
张氏手里捏着的,一张是官府盖了红印的纸,田契,写着给她家五十亩好水田。
还有一个布袋,沉甸甸的,里面是八贯铜钱,哗啦响。
另有张条子,写着往后十二年,每年还能再领一贯钱。
脚边还放着半袋粟米,也是这次一道发下来的。
王二牛,刘备军里一个不起眼的兵,一线天打仗的时候,为了护着旁边的人,被裴家的长枪捅了个对穿,人没了。
沈先生定下的规矩,死的兄弟,抚恤一文不能少,一分地不能缺。
五十亩地,二十贯钱(八贯现钱,十二贯分年给),加上粮食。
放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张氏摸着那田契,又掂掂钱袋子,心里头五味杂陈。
是有了点活路,可男人没了,顶梁柱塌了,这悲痛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瞅瞅小娃儿,又瞅瞅身边快不行的公公。
这日子,往后咋熬……
“呜……二牛……你咋就走了……”
“剩我们娘俩,还有爹……可咋办啊……”
张氏到底没忍住,小声哭起来。
老丈叹了口长气,浑浊的眼珠子望着远方,那是他儿子没回来的地方。
“莫哭了……娃看着哩。”
“主公……玄德公……还有那个沈先生,是好人。”
“给了地,给了钱粮……咱……省着点花,能活。”
张氏抹了把泪,嗯了一声。
是啊,跟那些死了啥也落不着的比,算是有福气了。
但这福气,是男人拿命换的。
正想着,院门外头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一个尖嘴猴腮、穿破烂褂子、眼睛里全是红丝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混混模样的人闯了进来。
“爹?”张氏看见这人,脸刷地白了,眼里全是怕和恶心。
这男人,是她那个“亲爹”张老儿。
说是亲爹,其实她很小那会儿遭灾,张老儿拿她换了几斗粮食活命,卖给了王二牛家当童养媳。
张老儿是个烂赌鬼,这些年压根没管过她。
也就王二牛心好,偶尔还给他点钱花。
现在王二牛死了,他倒找上门了。
张老儿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一下就黏在张氏手里的钱袋和田契上了。
他刚在县里赌坊输了个底掉,还欠了十五贯的印子钱,正没处弄钱呢。
听说女儿家得了抚恤,那真是天上掉馅饼。
“嘿嘿,闺女,听说二牛那小子翘辫子了?”
张老儿搓着手,脸上堆着假笑。
“官府给了不少东西吧?快,给爹瞅瞅!”
他后头那几个地痞也围拢过来,眼神不善地扫着这破屋烂院,还有张氏娘俩。
领头那个,是县里“快活林”赌坊的打手头子,叫李三。
“张老头,这就是你说的闺女家?”
李三歪着头,说话吊儿郎当的。
“手脚快点,哥几个等着拿钱回去交差!”
张氏吓得往后缩,把儿子死死护在身后。
“爹!你……你要干啥?”
“这是二牛拿命换的抚恤!是给我们娘俩和爷爷活命的!”
张老儿脸一板,骂开了:“放你娘的屁!”
“老子是你爹!你的东西就是老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