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站起身,拍了拍沾在指尖的潮湿泥土,那动作缓慢而有力。他眼神里凝着一层深秋寒霜般的冷意,但开口时。
语气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克制与理性:“过去的失误,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切实地弥补这些失误,并且建立起有效的机制,杜绝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次的整体升级规划,所有基础设施,尤其是步道、排水、护坡的抗灾设计标准,必须全面提高一个等级,甚至是两个等级。同时,要建立一套反应迅速、权责清晰的应急维护机制,确保问题出现时,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有效处置。”
“对!必须的!百分之一千的必须!”江珊珊重重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像是要把积压了一年的郁闷和愤怒都借此吐出来。
“再不拿出点真格的把这里弄好,别说冲击什么5A标杆了,咱们七小河和九洞天这块好不容易才擦亮一点的‘招牌’,眼看就要被这帮蛀虫和那场破雨给彻底砸烂了!
前面再拐个弯,就是一号洞口的入口了,那里的情况,比这儿还要糟心十倍,各位,都做好心理准备吧,别被吓着。”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提前打预防针的沉重。
又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几乎是用手脚并用的方式,穿过一片茂密得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光线因此变得异常幽暗阴冷的竹林。
竹叶特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充斥在鼻腔里。当队伍终于钻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另一种更具压迫感的景象所攫住。
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史前巨兽贪婪张开的黑洞般的岩洞入口,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一种沉默而威严的压迫感。
这就是九洞天景区的第一个,也是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溶洞入口。洞口那座原本设计得古色古香、颇为气派的仿古牌坊还顽强地矗立着,但朱红的漆皮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胎,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牌坊旁边,那些曾经用于规范游客排队秩序、光洁闪亮的不锈钢栏杆,如今早已锈迹斑斑,像是得了严重的皮肤病,甚至有好几处连接点彻底断裂,整个栏杆歪歪扭扭地倒伏在地,无人问津。
入口处那台曾经代表“现代化管理”的电子闸机,更是蒙着厚厚一层混合了灰尘和雨渍的污垢,屏幕漆黑,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然而,最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甚至生出一丝绝望感的,是洞口下方的景象——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条经过平整夯实、通往洞内暗河码头的干燥而略显神秘的通道,此刻,却被大量从洞内深处被洪水裹挟而出的泥沙、碎石、以及无数被折断搅碎的树木枝干。
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般,高高地堆积起来,几乎将大半个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行的缝隙,像一道幽深的伤口,通往未知的黑暗。
一股混合着淤泥特有的腥气、万年水汽的冰凉、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腐败后产生的淡淡霉味的凉风,正从那条缝隙里,从洞内更深的黑暗处,持续不断地、幽幽地吹拂出来,掠过每个人的脸颊,带来一阵莫名的寒颤。
“都看见了吧?怎么样,够不够‘震撼’?”江珊珊指着那堆如同坟墓封土般的淤泥,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疾首之后的麻木和嘲讽。
“这就是那场‘及时雨’,慷慨赠予我们的一份‘厚礼’!山洪当时可不止冲刷了外面,它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倒灌进洞里,把里面那些成千上万年才形成的精巧世界。
彻底搅了个天翻地覆,一塌糊涂!这还不算完,临走了,还‘贴心’地给咱们这洞口,免费‘加固’了这么厚实的一层!
那位王总大人,当时倒是屈尊降贵来看过一眼,就站在咱们现在这个位置,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这清理起来成本太高了,风险也大,先放一放,等等再看吧。’这一等,呵呵,就看了一年!
眼巴巴地等了一年!现在好了,九个洞,彼此相连的脉络算是被这堆东西拦腰斩断了,能顺利进去的,没几个了!这哪里还是九洞天,快成‘九洞堵’了!”
老族长和几位寨老默默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比七小河那边更加破败、更令人痛心的景象,都忍不住连连摇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他们用外人听不懂的、旋律低沉的土话快速地交流着,每一条刻满风霜的皱纹里,都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