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判更是坐直了身体,嘴角那丝冷笑愈发明显,仿佛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
李文渊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脸上那惯有的懒散神色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和沉稳。他迈步出列,不疾不徐地走到大堂中央,对着高台上的崔刺史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平稳:
“下官青云县县令李文渊,拜见刺史大人,拜见诸位上官。”
崔刺史的目光落在李文渊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关于这个年轻县令的“事迹”和近日江州城内的某些“风闻”,他显然也有所耳闻。
“李县令,开始吧。”崔刺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李文渊直起身,开始按照准备好的腹稿,陈述自己在青云县的作为。他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夸夸其谈,而是用相对平实的语言,重点讲述了清理积案、调解纠纷以稳定社会秩序;引入新式制盐法、改良农具以改善民生;以及最后,如何应对地方豪强与胥吏勾结,最终将其法办,充实县库,彻底扭转青云县贫弱局面的过程。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既说明了成绩,也没有刻意回避困难,尤其是提到初期县衙破败、库房空虚、豪强欺压的困境时,语气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重,很容易让人代入当时举步维艰的情景。
当他讲到利用“特殊方法”震慑地痞、初步稳定局面时,堂上不少官员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显然是想起了那个“瘟神”的称号。周通判更是冷哼一声,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发难。
然而,李文渊话锋衔接得极好,立刻将重点引向了此举带来的实际效果——治安好转,百姓心安。并且巧妙地将其归结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的非常手段”,再次强调了“为官一任,当以民生为重”的核心观点。
一番陈述下来,竟让人一时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反而对他能在那种困境下打开局面,生出几分不易之感。
崔刺史听完,未置可否,只是沉吟了片刻,问道:“李县令,你所述引入新式制盐法、改良农具,可有具体章程与成效数据?此外,关于法办地方豪强钱不多一事,卷宗文书可都齐全?”
这些问题都在意料之中。李文渊从容答道:“回大人,新式制盐法与农具改良的细则与初步成效记录,下官已附于文书之后呈上。至于钱不多一案,所有卷宗、证词、物证记录均已备齐,随时可供大人与诸位上官查验。”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早已按捺不住的周通判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和嘲讽:
“李县令真是巧舌如簧,将一己之私利,粉饰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口口声声为民请命,行事却乖张暴戾,动辄以‘非常手段’为名,行酷烈之事!那‘瘟神’之名,难道是无缘无故而来?本官还听闻,你在青云县,不仅滥用私刑,还与民争利,暗中操控市井生意!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他这一发难,如同点燃了导火索。之前被他打过招呼,或本就对李文渊观感不佳的几名官员,也纷纷出言附和。
“周大人所言极是!为官者,当以仁德教化百姓,岂能依靠此等鬼蜮伎俩?”
“不错!那‘瘟神’之名,实在有辱官箴!若各州县皆效仿此法,我大启官场成何体统?”
“还有那与民争利之说,李县令还需给个明白交代!”
一时间,大堂之上,质疑与攻讦之声四起,目标直指李文渊的人品和行事作风。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李文渊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众口铄金的局面。周通判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他就是要利用这种集体施压,彻底将李文渊钉死在“酷吏”、“幸进”的耻辱柱上。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攻,李文渊的脸上并未出现周通判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他甚至连嘴角那丝惯有的懒散弧度都没有改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并非冲他而来。
直到声音稍歇,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高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刺史,以及那些群情激愤的佐官同僚。
风暴,已然来临。而他,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