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站稳。然后,用这只包裹着微弱隔绝层的左手,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地,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本黑皮书。
书籍入手,依旧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更像是一块在阴凉处放置许久的金属。书页那规律的起伏,在我手指接触到的瞬间,似乎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仿佛这头“沉睡的凶兽”对于我这带着“封印”意味的接触,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意外”或者说“审视”?但万幸,它并没有立刻爆发出之前那种狂暴的敌意和反抗,只是安静地、顺从地待在我的左手掌心,那层脆弱的隔绝层暂时隔绝了它大部分邪异气息的外泄。
成功了…至少暂时看来是这样。
但我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左手掌心那层能量薄膜正在持续地、缓慢地被书籍本身那深沉的邪气所侵蚀、消耗着。它就像一层脆弱的冰面,而
“走!快走!”我回头,对着脸上写满担忧和紧张的叶瓷,用尽力气低吼了一声,声音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和身体的伤痛而异常沙哑干涩。
叶瓷看到我成功拿起了书且暂时没有异状,虽然眼中忧虑未减,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紧紧抱着囡囡,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们两人,再次如同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伤鸟,她靠在我相对完好的左侧,我右手拄着那根早已不堪重用的肉须“拐杖”,左手则如同捧着绝世凶器般紧紧握着那本黑皮书,迈着沉重而踉跄的步伐,朝着那透入希望之光的洞口,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挪去。
踏入洞口后的通道,环境明显发生了变化。光线虽然依旧昏暗,但不再是地底那种令人绝望的漆黑,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感。空气也清新了许多,虽然还混杂着尘土和岩石的气息,但那股地底特有的腐臭和血腥味淡了很多。通道是明显向上倾斜的,人工开凿的痕迹更加规整,墙壁上能看到一些嵌在石槽里、早已干涸凝固的、应该是用作照明的动物油脂痕迹,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刻着简易符文的碎石,显然是黑纹教经营已久的秘密通道。
我们沿着这条向上的通道,继续着艰难的跋涉。我几乎将八成的心神都放在了左手的书上,时刻感知着那层隔绝层的状态,感受着它在那无声的邪气侵蚀下,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般一点点变薄、消耗,心弦紧绷到了极致。叶瓷则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怀里的囡囡身上,一只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时不时颤抖地探向囡囡的鼻息和脖颈,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脸上的焦虑和母性的坚韧交织在一起。
通道的长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体力和意志都在飞速地流逝,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中途,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两次,每一次瘫坐在地上,都感觉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而每一次停顿,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那本书的“呼吸”——那书页缓慢的起伏——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有力了一分,仿佛它也在利用这短暂的平静,积攒着力量,这让我心惊肉跳,不敢有丝毫耽搁。
终于,在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意识都因为疲惫和伤痛而开始模糊的时候,在通道的尽头,我们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由厚重青石制成的石门。粗糙的石门边缘,丝丝缕缕久违的、真正的、带着泥土芬芳和草木清新气息的自然光线,如同金色的纱幔般透了进来,照亮了门前一小块地方,也照亮了我们心中最后的希望!
出口!真正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
这希望如同最后一剂强心针,猛烈地注入我们濒临崩溃的身体。疲惫和伤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暂时压制,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渴望。不再需要言语,我们鼓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加快脚步,几乎是拖着身体,踉跄着,朝着那扇象征着自由与生机的石门冲去。
我用还算有力的右边肩膀,猛地顶向那扇虚掩的石门——
“嘎吱——”
沉重的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刹那间!
无比刺眼、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倾泻而入,瞬间充满了整个通道尽头,刺得我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眼眶一阵酸涩。紧随其后的是无比清新、带着泥土湿润气息、草木芬芳和淡淡野花味道的空气,猛地灌入我的鼻腔和肺部,如同最甘甜的琼浆玉液,瞬间冲散了地底带来的所有阴冷、污浊和令人作呕的压抑感!
我们...我们真的出来了!从那地狱般的深渊里,爬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刷着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叶瓷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囡囡直接瘫坐在了洞口外柔软的草地上,她仰起头,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肆意流淌,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悲伤、以及此刻绝处逢生的巨大宣泄。我也背靠着洞口旁一块被阳光晒得微热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上,感受着阳光那真实不虚的暖意透过残破的衣物渗透到皮肤上,驱散着骨髓里残留的寒意,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恍如隔世般的恍惚。
我们...真的活下来了?
但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和松懈,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我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一直紧紧握在左手的黑皮书。在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下,这本书看起来更加普通,甚至显得有些破旧不堪,封面是毫无光泽的暗黑色,书页边缘泛黄卷曲,扔在路边恐怕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然而,我的掌心却清晰地传来异样的感觉——那层我耗费巨大心力构筑的、脆弱无比的能量隔绝层,在接触到这充满生机的阳光和自然气息后,非但没有得到滋养和加强,反而像是遇到了某种克星,或者说是被这充满“秩序”和“生命”力量的环境所排斥、消融,正在以比在地底时更快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我能感觉到书籍本身那冰凉的触感正在变得更加清晰,那深藏其中的、如同蛰伏毒蛇般的邪异气息,似乎也开始透过越来越薄的屏障,隐隐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波动!
这本书...它不能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或者说,自然的光明与生机,本身就在加速瓦解我对它的临时封印?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原理?!
而且,我们虽然成功逃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地穴,但此刻身在何处?放眼望去,是一片完全陌生的、连绵起伏的茂密山林,我们似乎正处于一个植被覆盖的、相对隐蔽的山坡位置,那道石门被巧妙地伪装成了一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巨大岩石。黑纹教是否还有残党在这附近活动?他们是否知道这个出口?我们三个伤痕累累、几乎失去战斗力的伤残人士,带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和一本极度危险的邪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之中,没有食物,没有药品,没有安全的栖身之所...我们又能支撑多久?能逃到哪里去?
我抬起头,眯着眼,适应着刺目的阳光,望向四周那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可能危机四伏的连绵群山。手中那本正在不断“升温”、“解封”的黑皮书,沉甸甸的,不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心理上无法承受之重。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旁边草地上,因为短暂放松而几乎虚脱、却依旧紧紧抱着女儿、脸上泪痕未干的叶瓷身上。
逃出生天,或许...真的只是另一个更加艰难、更加未知的困局的开始。真正的挑战和无法预料的危险,或许...才刚刚真正降临到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