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棋盘山血战(2 / 2)

\"龟儿子哭啥子!\"魏楷猛地掴了他一巴掌,\"老子在淞沪扛着机枪扫了三天三夜,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挑!你看看这伤疤——\"他扯开衣襟,月光照亮那些蜈蚣般的疤痕,\"这是被鬼子的三八式刺刀捅的!当时老子还能生吃鬼子的心肝!\"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转身将沾血的绷带重新缠紧少年的眼睛,\"听着,等老子冲出去,你就顺着那条山沟往下爬...\"

指挥所的油灯在风中摇曳,杨汉域的笔尖在作战图上颤抖。弹药补给线被切断的消息像重锤击在他心上,砚台里的墨汁倒映着他凹陷的眼窝。三年前出川时的壮行酒还在喉头灼烧,此刻却化作满嘴苦涩。他忽然想起妻子绣在军装上的川绣牡丹,那针脚细密的花瓣总让他想起家乡的油菜花田。

\"报告!\"警卫员浑身浴血地撞进来,\"133师...全师覆没...\"杨汉域的钢笔在\"棋盘山\"三个字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他盯着地图上那些用红笔圈住的阵地,仿佛看见无数年轻的生命在血色中凋零。副官递来的电报单上,蒋介石的手令刺痛他的眼睛:\"战至一兵一卒,不得后退半步。\"

山风裹着日军的劝降传单掠过阵地。魏楷拾起一张,看着上面\"皇军优待俘虏\"的字样冷笑。他摸出裤袋里的半截烟卷,点燃时火星照亮了敢死队队员们残缺不全的面容。有人少了半只耳朵,有人肚皮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闪着狼一般的光。

\"弟兄们,\"魏楷的声音混着烟丝的辛辣,\"当年我们在淞沪把鬼子赶下海时,他们也说要优待俘虏!\"他将传单揉成一团塞进伤口,\"今儿个咱们就用小鬼子的脑浆当墨,把'川军'二字刻在棋盘山!\"敢死队员们轰然应和,二十支步枪同时上膛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日军发起了总攻。杨汉域站在指挥所外,看着漫山遍野的日军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他的望远镜里,魏楷的敢死队正在第一道战壕里与敌人肉搏。月光下,刺刀的寒光与血花交织成诡异的图案,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魏楷被日军刺中腹部,却仍用断指挖出敌人的眼珠。

\"师长,撤吧!\"副官拽着他的衣袖。杨汉域甩开手臂,从怀里掏出妻子的照片。玻璃相框在炮火中震颤,映出他苍老的面容。照片里的妻子穿着蓝布旗袍,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站在油菜花田里。他突然想起女儿出生时的啼哭,那声音曾让他在战壕里笑出眼泪。

\"把军旗升起来!\"他沙哑的命令惊起一群夜鸦。指挥所的旗杆在炮火中折断三次,最终由三个士兵用身体支撑着重新立起。血色黎明中,\"川\"字军旗在弹雨中猎猎作响,旗杆下堆着七具日军尸体,每具尸体的心脏部位都插着染血的竹签——那是川军特有的处决方式。

当援军终于突破封锁时,棋盘山主峰已化作焦土。杨汉域坐在遍地尸体中,用染血的手帕擦拭着怀表。秒针突然颤动,在19时15分的位置重新跳动。他抬头看见魏楷的敢死队仅剩的三人正互相搀扶着走来,每个人的后背都插着日军的刺刀,却仍将\"死\"字旗牢牢攥在手中。

远处传来集合的号声,杨汉域站起身,军装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成暗紫色的花纹。他最后望了一眼主峰,那里躺着两千三百名川军将士的遗体,他们的枪口大多指向山下,指甲缝里嵌着敌人的皮肉。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川江号子,那声音悲壮苍凉,仿佛是三千万四川父老在云端为他们送行。

血色黎明撕开天际时,杨汉域的皮鞋陷入黏稠的泥土里。三公里外的主峰在硝烟中佝偻着身躯,仿佛被抽去脊梁的巨人。他的望远镜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看见魏楷的敢死队阵地插着三十七面日军军旗——每一面都被刺刀挑穿,旗杆上凝固的血痂在晨雾中泛着乌光。

\"师长,这是从133师阵地找到的。\"副官递来半截断枪,枪托上的\"死\"字旗残片还沾着脑浆。杨汉域认出那是赵团长的配枪,三个月前他还在军部见过这个总爱哼川剧的汉子。此刻断枪的缺口里嵌着日军少尉的肩章,金属扣环上还挂着半片指甲。

突然,阵地东侧传来密集的机枪声。杨汉域转身看见炊事班老张头挥舞着菜刀冲出战壕,他背上的铁锅叮当作响,像是在敲着丧钟。三个日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吓懵,竟被老张头砍翻两个,第三个的刺刀捅进他胸膛时,老人仍死死咬住对方的耳朵。

\"全体上刺刀!\"杨汉域抽出指挥刀,刀刃映出他鬓角的白发。身后八百残兵同时拉动枪栓的声音惊飞了盘旋的秃鹫,那些黑翼掠过血色残阳的画面,像极了出川时送别的纸钱。他忽然想起妻子说过,川军的血染红长江时,江里的鱼都会逆流而上。

日军的冲锋在正午时分达到高潮。杨汉域的指挥所被三发掷弹筒击中,警卫员用身体替他挡住弹片,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幺妹儿该上学了\"。杨汉域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发现少年口袋里装着半块发霉的糍粑,那是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干粮。

\"师长,咱们被包围了!\"副官的喊声混着血腥味。杨汉域站起身,看见漫山遍野的日军如同蝼蚁般涌来。他摸出妻子最后的家书,信末女儿稚嫩的笔迹写着:\"爹爹什么时候回家?\"他将信纸叠成纸船,放进被血水染红的战壕,任其随波逐流。

最后的时刻,杨汉域把指挥部所有伤员集中在弹药库。他亲自点燃导火索,看着那些缠着绷带的士兵们唱起《大刀进行曲》,沙哑的歌声在爆炸声中显得格外悲壮。当火光冲天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妻子抱着女儿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背后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援军抵达时,棋盘山主峰已化作焦土。清理战场的士兵们发现,杨汉域师长的遗体跪坐在弹药库废墟中,怀中抱着被烧焦的军旗。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食指扣在扳机上,面前倒着七具日军尸体,每具尸体的咽喉都插着刻有\"川\"字的竹签。

在指挥所遗址,援兵们找到了那块停摆的怀表。当工兵小心翼翼擦拭表面时,凝固的血渍下隐约露出\"平安\"二字——那是杨夫人用簪子刻下的祈愿。怀表最终被送往重庆博物馆,玻璃展柜里,19时15分的指针永远定格在川军出川抗战三周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