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棋盘山血战(1 / 2)

暮色如淬火的铁水,将棋盘山七峰锻打成狰狞的剪影。杨汉域握紧望远镜的指节泛白,镜头里日军联队正沿着东北麓的羊肠小道蜿蜒而行,钢盔反射的冷光在残阳中碎成一片片锋利的鳞甲。他的拇指反复摩挲着汉阳造枪托上的刻痕,那是1937年出川时妻子用银簪刻下的\"平安\"二字,此刻已被汗水浸得发潮,仿佛能嗅到川南小镇那湿润的晨雾。

\"师长,日军炮火准备!\"副官的喊声惊飞了檐角昏鸦。山腹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指挥所的竹棚在气浪中剧烈摇晃。杨汉域滚到岩缝中,看见三公里外的133师阵地腾起橘红色的蘑菇云,两门迫击炮在爆炸中扭曲成麻花状,炮手残缺的肢体挂在树梢上,随风摆动着诡异的弧度。

舍身崖下的混战已持续三小时。魏楷的绑腿早已浸透血水,每迈出一步都在山石上拖出暗红的轨迹。腰间的两把驳壳枪只剩下一支还能击发,枪管烫得能煎熟鸡蛋。当第三颗手榴弹投出时,他清楚地看见弹片划开日军骑兵的咽喉,血珠在山风里凝结成冰晶,折射出七彩的死亡光晕。\"狗日的尝尝川军的铁西瓜!\"他的吼声混着硝烟,惊起崖边千年古松上的积雪,簌簌落在他染血的军装上。

左侧阵地突然传来密集的机枪声。魏楷转身看见三个新兵被压制在岩缝里,其中那个娃娃兵的汉阳造枪管已烧得通红,枪管与岩石摩擦时迸出蓝色火花。他怒吼着扑过去,用身体撞开吓呆的少年,手中的驳壳枪连续击发,滚烫的弹壳掉进衣领,在脊背上烫出一溜水泡。\"龟儿子们听着!\"他撕开染血的军装,露出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这是淞沪会战被鬼子刺刀捅的!今天就用小鬼子的脑浆给它上色!\"

三公里外的山谷里,杨干才的援军正陷入钢铁绞杀。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将谷口封锁成死亡峡谷,炮弹在队伍中炸开时,杨干才听见自己腿骨断裂的脆响,仿佛听见老家竹林被暴风雪压断的声音。副官要背他撤退,却被他用指挥刀抵住喉咙:\"你见过川军师长当逃兵么?\"他拖着重伤的左腿爬行,在每块石头上留下暗红的拖痕,直到看见预备队从侧翼杀出,才终于昏死在染血的地图上,地图上的等高线被血水晕染成诡异的血河。

午夜时分,枪声渐息。棋盘山主峰的了望台上,杨汉域数着山下日军的篝火,忽然发现怀表停在19时15分——那是出川抗战三周年的时刻。他摸出衣袋里的家书,妻子的字迹在月光下氤氲成一片水雾:\"家中安好,勿念。\"一滴血珠落在信纸上,将\"安\"字染成刺目的殷红,仿佛是妻子用胭脂在宣纸上写下的绝笔。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松涛裹挟着硝烟掠过阵地。一名通讯兵背着断腿的战友踉跄而来,月光照见他们后背的\"死\"字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断腿的士兵突然剧烈咳嗽,鲜血喷在通讯兵肩头,在月光下绽放成一朵猩红的腊梅。\"放我下来。\"他喘息着说,\"把我留在这儿,给兄弟们殿后。\"通讯兵沉默着继续前行,脚下的积雪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如同无数个生命在黑暗中破碎。

指挥所里,军医正在为伤员截肢。煤油灯的光晕里,手术刀划开血肉的声音与远处的狼嚎交织。杨汉域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清晨,妻子站在资阳码头,将刻着\"平安\"的枪托塞进他手里。\"汉域,\"她眼含泪光却强作笑颜,\"你要活着回来,我给你酿桂花酒。\"此刻,山风卷着雪花从破窗而入,吹灭了桌上的蜡烛,也吹散了记忆中那缕甜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阵地前沿传来微弱的呼救声。魏楷带领敢死队摸过去,发现三名日军伤员正用刺刀相互刺杀。其中一人看见川军,突然举起染血的樱花旗狂笑:\"大日本帝国万岁!\"魏楷一枪打爆他的头,樱花旗上的太阳被血染红,像极了老家过年时挂的红灯笼。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棋盘山主峰飘扬起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杨汉域站在尸山血海间,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花在炮火中绽放,红的似火,白的似雪,黄的似金。他忽然明白,这些倔强的野花就像川军将士,即便被铁蹄践踏,依然要在焦土上开出最后的芬芳。

(*山风卷着硝烟掠过战壕,阵地上弥漫着焦糊味与血腥气。杨汉域将怀表重新塞回口袋,指腹触到硬物——是临行前儿子塞给他的玻璃弹珠,此刻在掌心映出血色反光。)

\"师长,魏营长请求火力支援!\"通讯兵的嘶吼惊醒了沉思。杨汉域抓起望远镜,只见舍身崖下的日军正以九二式步兵炮轰击川军阵地,魏楷的敢死队被压制在三块相连的巨石后,硝烟中隐约可见肢体残片。

\"告诉炮兵连,把炮弹全给老子砸在3号区域!\"杨汉域摔碎望远镜,\"就算拼光家底,也要给弟兄们杀出条血路!\"他转身时,衣襟扫过指挥所墙上的作战图,图钉在地图上划出细长的裂痕,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破碎。

三公里外,魏楷正用日军尸体堆砌工事。他的左臂已被弹片削去大块肌肉,却仍用牙齿咬住绷带一端,将断臂死死捆在腰间。当第三波日军冲锋逼近时,他摸出仅剩的两颗手榴弹,突然发现身边蜷缩着个浑身发抖的传令兵——正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娃娃兵。

\"小鬼,怕死不?\"魏楷咧开染血的嘴唇,露出森白牙齿。不等回答,他猛地扯开娃娃兵的衣襟,将手榴弹塞进他怀里,\"抱着这个冲过去,老子给你打掩护。\"少年惊恐的瞳孔里,映出魏楷突然绽开的笑容,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温柔,\"莫怕,川军的种,死也要站着死。\"

与此同时,杨干才的预备队正与日军展开白刃战。他的指挥刀已卷了刃,却仍在拼尽全力格挡。当第六个鬼子的刺刀刺入他的小腹时,他听见自己的肠子在腹腔里发出诡异的声响。\"狗日的...\"他骂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对方枪管,将血沫喷在鬼子脸上,\"老子的血...比你东洋的樱花...红多了...\"

黎明破晓时,杨汉域收到魏楷的最后一封电报:\"阵地全失,弟兄们在崖下埋了三十箱炸药。来生再做川军...\"未等读完,舍身崖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山体仿佛被巨人劈开,碎石如雨点般砸向日军阵地。杨汉域望着漫天飞舞的土石,突然想起魏楷曾说要在棋盘山种满花椒树,此刻那些梦想都化作了血色的尘埃。

(*硝烟渐散,幸存的川军士兵互相搀扶着站起身。他们胸前的\"死\"字旗已被鲜血浸透,却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谁哼起了《川江号子》,沙哑的调子混着伤员的呻吟,在棋盘山间久久回荡。)

松涛掠过战壕时,带着焦土与硝烟的气息。魏楷靠在岩壁上喘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空弹匣。三公里外的主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具凝固的尸体。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平安符,此刻正浸在汗湿的胸口,或许早已被血水浸透。

\"魏连长,援军...援军还没消息...\"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魏楷抬头,看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左眼的绷带还渗着血。他突然想起自家三弟,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要糖吃的小子,若活着该有这兵娃子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