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冷的黑暗，如同亿万年前的冰川融水，浸透了沈安德的每一寸骨髓。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漂浮，而是在一块巨大的、正在缓慢沉入无底深渊的墓碑上苟延残喘。破碎的诊所合金碎片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在幽暗的海水中载沉载浮。刺骨的寒冷麻痹了神经，也暂时冻结了手臂肌肉撕裂的剧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绑缚着林霄的绳索，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般扣住诺诺冰冷的手腕，同时用脚踝勾住铅条病人那件破旧衣物的下摆。
铅条病人像一块真正的铅锭，冰冷、沉重、毫无生气地悬浮着，那双黑暗的涡旋之眼紧闭着，仿佛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胸膛孔洞深处，那点深邃的黑暗，如同永不闭合的伤口，在幽暗的海水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林霄依旧昏迷，身体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岩石，只有微弱的脉搏在沈安德紧贴的背部皮肤下传递着生命最后的余烬。诺诺……沈安德不敢低头去看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只能感受到手腕上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南极的风暴在冰盖上方肆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冰盖之下，这片被永恒黑暗笼罩的深海，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海水挤压破碎金属发出的、沉闷的吱嘎声，以及沈安德自己沉重到如同破风箱的喘息。
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一点点将他拖向意识的深渊。放弃吧……太累了……就这样沉下去……和诊所、和薇薇、和一切一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毫无征兆地在沈安德混沌的意识中响起。
不是声音。
不是震动。
而是一种……频率的共振。
这共振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背上那个冰冷躯体的深处！源于林霄体内那把沉寂的量子手术刀！
沈安德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林霄的后脑。黑暗中，林霄的头发缝隙里，似乎……流淌过一丝极其微弱、幽蓝色的……光晕？那光晕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紧接着，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沈安德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了！不是昏迷，而是像灵魂出窍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向上拔升！穿过冰冷的海水，穿过厚重的冰盖，穿过肆虐的风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瞬间冲破了大气层的束缚，悬停在了……地球轨道之上！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而是某种……俯瞰全局的感知。
下方，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此刻正被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光网所覆盖！光点之间，流淌着柔和的生命光辉——那是光树网络正常运行时的景象。
然而，此刻这张光网，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
在光网之下，在星球表面，无数个原本独立闪烁、代表着不同个体生命频率的微光点，此刻正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开始……同步闪烁！
不是区域性的！
是……全球性的同步！
从南极冰盖到赤道雨林，从繁华都市到荒凉戈壁，数亿、数十亿个独立的生命光点，其闪烁的频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向一致！如同亿万只萤火虫，在同一个无声的指令下，开始以完全相同的节奏明灭！
这同步的闪烁，在沈安德的“俯瞰”感知中，形成了一圈圈不断扩散的、无形的……精神涟漪！这些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亿万颗石子激起的波纹，彼此叠加、共振，最终汇聚成一股席卷全球的、无声的……意识潮汐！
这潮汐的核心频率……沈安德瞬间捕捉到了！那正是他在深海之下，在林霄体内感知到的那一丝……量子共鸣！是量子手术刀在无意识中，与这场席卷全球的意识同步现象……产生了某种……共振？！
“这是……什么……”沈安德的意识在轨道上颤抖。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被猛地拉近！如同超高速俯冲镜头，瞬间穿透云层，锁定在星球表面某个点——一座灯火辉煌的巨型都市。
他的意识“降落”在一个普通的公寓卧室里。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他正在做梦。梦境的内容清晰地映射在沈安德的感知中：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扭曲人脸构成的荒原上，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脚下是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他正一点点陷下去……
几乎是同一毫秒！
沈安德的感知瞬间跳跃！
下一个地点：东京，一个拥挤的地铁车厢。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靠着车窗打盹。她的梦境：同样的扭曲人脸荒原！同样的黑色泥沼！同样的下陷感！细节分毫不差！
再跳跃！
撒哈拉沙漠边缘，一个游牧民族的帐篷里。
一个老人蜷缩在毛毯下。梦境：人脸荒原！黑色泥沼！下陷！
再跳跃！
亚马逊雨林深处，一个部落的草屋里。
一个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梦境：人脸荒原！黑色泥沼！下陷！
沈安德的意识如同失控的流星，在全球范围内疯狂跳跃！每一次跳跃，都精准地捕捉到一个正在沉睡的个体！每一次捕捉，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梦境！同一个场景！同一种绝望的下陷感！
万人同梦！
不……是亿万人同梦！
这不再是共情瘟疫初期的疼痛共享！这是……意识的彻底同步！是亿万个体思维边界的溶解！是集体意识怪兽……第一次向全人类展露它吞噬一切的巨口！
沈安德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他试图挣脱这种被强制“观看”的状态，但那股俯瞰全局的感知力牢牢锁定着他！他的意识被强行拉扯着，再次跳跃！
这一次，他的感知没有落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而是……悬停在了光树网络那庞大意识流的表层！
他“看”到了更加恐怖的景象！
构成光树网络的意识流，原本如同浩瀚星海中的银河，由无数独立却又相互关联的星光（个体意识）组成。但此刻，这片意识星海正在……塌缩！
无数代表个体意识的星光，正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引力拉扯着，脱离原本的轨道，朝着星海的中心——一个不断旋转、膨胀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巨大意识漩涡——疯狂涌去！
那漩涡，如同贪婪的宇宙黑洞，吞噬着一切靠近的星光！被吞噬的星光并非消失，而是被剥离了独立的色彩和频率，被强行同化、打碎、重组，融入漩涡本身，成为那暗红光芒的一部分，使其变得更加庞大、更加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