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一步，虽然身高与沈砚相仿，但那由无数冰冷数据和沉重过去构筑起来的气势，仿佛一座无形的山。
“你的‘沟通’，你的‘引导’，你试图在样本739内部构建的‘秩序’……所有这些，都建立在容忍甚至利用这个‘bUG’的基础之上。告诉我，沈砚，在了解了这个‘bUG’曾经导致的代价之后，你依然认为，你的探索是有价值的吗？”
“你依然认为，在‘监控’与‘消灭’之外，存在第三条路吗？”
独白结束。
分析室内只剩下数据流低沉的嗡鸣。陆清玄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锁定在沈砚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这不是一场关于行为对错的争论，这是一场关于世界本质、关于文明未来的理念交锋。
沈砚迎着那目光，没有退缩。他清晰地感知到陆清玄话语背后那巨大的、被冰封的痛苦。那不是谎言，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用至亲的鲜血换来的、刻骨铭心的教训。
他沉默了片刻，并非在组织谎言或狡辩，而是在尊重这份沉重的过去。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执政官，”他缓缓开口，“我无法质疑您的经历，那是一场悲剧。但是，您将‘情感’本身，与‘因情感而导致的错误决策’划上了等号。”
“您说情感是漏洞。但驱动您建立方舟，试图让人类文明免于重蹈覆辙的，难道不也正是某种极度强烈的情感——比如，对重复那种悲剧的‘恐惧’，以及对建立永恒秩序的‘执着’吗？”
“您消灭了感性的情感，却保留了其驱动力的理性转化形式。这本身，是否证明了‘情感’作为一种内在驱动力，其能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理解’与‘驾驭’它？”
“您看到了情感导致的百分之二十一点七的意外灾难。但我看到的，是在那百分之九十三点七的标准案例之外，那些因为缺乏情感理解与共鸣而无法被有效疏导，最终可能酿成更大内部危机的‘潜在变量’。”
“我探索的，不是放纵漏洞，而是寻找一种……‘补丁’。”沈砚用了陆清玄能理解的术语，“一种更高级的、能够识别、管理乃至利用情感能量，使其服务于整体稳定，而不是破坏它的‘补丁’。样本739，就是一个测试这种‘补丁’效能的……高级实验场。”
他没有否定陆清玄的悲剧，而是将其纳入了自己的逻辑框架，并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未来方向。
陆清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数据在他眼中疯狂流动，似乎在重新计算着沈砚这个“变量”的所有参数。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很有趣的视角。将情感视为一种待管理的能源，而非纯粹的毒素。”
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你的‘补丁’理论，需要更多……可控的验证数据。”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无尽的数据瀑布，“继续你的工作，沈共情师。但记住，任何‘补丁’本身，如果失去控制，也会成为新的‘漏洞’。”
“我会密切关注你的……研究成果。”
召见结束了。沈砚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陆清玄凝视着数据流中代表沈砚和云笙的两个光点，它们之间的连接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数据流的嗡鸣淹没：
“漏洞……还是进化？”
这一次，连他那近乎完美的理性模型，也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而沈砚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并无轻松。他成功地在理念交锋中站稳了脚跟，甚至为自己后续的行动争取到了更宽松的理论空间。
但他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陆清玄那钢铁信念背后的废墟。要融化这座冰山，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和理论。
他需要一颗足以承载那份沉重过往，并能点燃新火的……同样强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