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暴君的独白**
召见的指令是在凌晨时分直接送达沈砚的个人终端的。没有通过常规行政通道,没有预定议程,只有一行简洁的字与一个最高权限的坐标:【即刻前来。陆清玄。】
这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边界事件的“沟通”,对云笙越来越深入的“引导”,这些偏离标准模型的碎片,终究积累到了足以引起最高关注的程度。这不是审问,审问属于安全部门。这是一次评估,一次来自“神”的,对其造物中一个出现异常波动组件的直接诊断。
沈砚穿过深夜寂静无比的通道,只有他规律的脚步声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回响。矫正中心的核心区域,即使在夜间也维持着恒定的低照度照明,冰冷的蓝白色光线将一切都切割出锐利的轮廓,仿佛连空气都被驯服得失去了流动性。
陆清玄的私人分析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大脑中枢。没有窗户,四壁皆是流动的数据瀑布,中央是一个悬浮的操作界面,而他本人,就站在数据的中心,背对着入口,仿佛与这信息的洪流融为一体。
“执政官。”沈砚在门口停下,声音平稳。
陆清玄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数据流迅速重组,化作一个复杂的、不断自我演算的模型——那是方舟的社会稳定性预测模型,其中几个关键节点被高亮标注,其中一个,隐隐与沈砚负责的“情绪疏导”板块相关联。
“沈共情师,”陆清玄的声音和他身处的环境一样,缺乏人类应有的温度,“你的近期报告,显示你正在尝试优化,甚至……重构既定的干预流程。”
他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数据的眼睛,平静地落在沈砚身上。没有压迫感,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分析性的关注,这反而更令人心悸。
“系统存在优化空间。”沈砚回答,同样平静,“标准流程适用于百分之九十三点七的案例。对于剩余部分,探索更高效的解决方案,符合方舟利益最大化原则。”他引用的是方舟基础章程中的条款。
“效率。”陆清玄轻轻重复了这个词,他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数据瀑布的中心,站在离沈砚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保持了权威感,又似乎暗示着某种……非正式的交流意图。“你边界事件报告中提到的‘可控接触’,以及你对样本739使用的‘非标准音频刺激’,其核心驱动力,似乎并不仅仅是‘效率’。”
他没有给沈砚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语调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你认为情感是什么,沈砚?一种随机噪声?一种进化残留的冗余信号?还是某种……更基础的东西?”
沈砚沉默着,他知道此刻不需要他回答。这是一个设问,是陆清玄独白的开场。
果然,陆清玄的目光略微放空,仿佛穿透了金属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于“回忆”的质感。
“旧世纪晚期,资源战争爆发前三年。我十七岁。”他开始了,语句简洁,如同在读取一份被封存的档案。“我的妹妹,陆清音,她与你处理的那些‘情绪临界者’不同。她的情感丰富,但不脆弱。她热爱那些被称为‘艺术’的无效率产物,音乐,绘画……她相信人性中存在着超越生存本能的光辉。”
“当时,我所居住的城市网络监测到一次高概率的、针对核心数据节点的恐怖袭击预警。概率,百分之七十八点三。我拥有足够的权限和算力,提前疏散该区域百分之九十六以上的人口。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数据流在他眼中无声地加速。
“清音那天,就在那个节点附近的旧式图书馆里,参加一个所谓的‘诗歌朗诵会’。我收到了她的通讯请求,她希望我能去接她,她说……她有些害怕。”陆清玄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沈砚凭借【能量感知】,捕捉到他周身生物场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的波动。
“我告诉她,根据计算,袭击概率未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绝对行动阈值。我建议她按照标准避险流程,自行前往最近庇护所。我选择了……理性。我认为我的计算能保护大多数人,包括她。”
“我错了。”这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袭击发生了。概率那百分之二十一点七的意外变量,是一组未被识别的新型信息武器,它瘫痪了区域的常规防御和通讯。标准避险流程失效。清音所在的图书馆,是袭击的核心波及点。”
他没有描述具体的惨状,但那无声的留白,比任何形容都更具冲击力。
“后来,在废墟里,我只找到了这个。”陆清玄抬起手,他的个人终端投射出一件物品的全息影像——一个被高温熔毁了一半的金属发卡,形状依稀能看出是一只振翅的鸟,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痕迹。
“她最后传递出的信号,不是求救,是一段被严重干扰的、她曾经最喜欢哼唱的旋律碎片。”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沈砚身上,那里面不再有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凝固。
“情感,沈砚,就是那百分之二十一点七的意外变量。它让我在应该强制疏散时犹豫,因为它是我妹妹的请求;它让那些恐怖分子选择了同归于尽,因为他们的‘信念’;它让旧世界在无尽的贪婪、嫉妒和盲目乐观中走向自我毁灭。”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情感,是认知系统中最致命的漏洞,是逻辑链条上无法预测的断点,是必须被识别、被隔离、被修补的 bUG。方舟的建立,就是为了从根本上修复这个bUG。绝对的理性,是人类文明存续的唯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