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府的雷霆(2 / 2)

“她……最后那支舞,跳的是什么?”

周管家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老奴……老奴瞧着,不完全是《洛神》,倒有几分……像是江南一带的祈福舞……”

“祈福舞……”萧煜低声重复,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丝。

是为了祈求离开他吗?祈求自由?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管家退下。

阁内重归寂静。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萧煜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情。暴怒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啃噬人心的、迟来的追悔。

他失去了瑶华,如今,似乎连瑶华的影子,也彻底失去了。

而那个他从未真正“看见”过的、名为柳云漪的女子,如同人间蒸发,只留给他一个扑朔迷离的“死亡”结局,和一个可能在某个他触及不到的角落,悄然新生的、巨大的问号。

王府的雷霆,最终劈在了空处。

只留下一地鸡毛,和一个内心开始悄然崩塌的王爷。

晨曦刺破云层,将镇北王府的飞檐斗拱染上一层冰冷的金色。然而,府内的气氛却比深夜更加凝重、压抑。一夜的喧嚣搜查过后,留下的不是水落石出的清明,而是更深沉的迷雾和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惶恐。

萧煜依旧坐在瑶光阁内,姿势几乎未曾改变,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石雕。阳光照亮了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那张因极度疲惫与情绪剧烈冲刷而显得有些灰败的俊美面容。周管家战战兢兢地垂手立在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以,”萧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仿佛被砂石磨砺过的粗粝感,“一夜之间,动用全府之力,查到的就是‘闹鬼’,和一具来历不明、顶替了她的无名尸?”

周管家头皮发麻,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老奴无能!老奴已将昨夜所有可能途经西北角的下人分开严加拷问,口供皆指向……指向邪祟作祟。那涵洞幽深污秽,平日根本无人靠近,洞口藤蔓遮掩,若非……若非非人之力,实在难以想象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人运走,还……还留下那样一具尸体替换。”他不敢抬头,声音越说越低,“至于那具女尸,仵作验过,死亡至少三日以上,是城外流民,无人认领,线索……彻底断了。”

“邪祟……呵呵……好一个邪祟!”萧煜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稳住身形,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周管家身上,“本王看,是人心叵测!是有人在本王的王府里,装神弄鬼!”

他胸腔剧烈起伏,那股被愚弄、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抓起手边一个白玉镇纸,想要狠狠砸出去,手臂高举,却最终无力地垂下。砸给谁看?砸这满室的空虚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那该死的、不断滋生的空虚和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心口。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生杀予夺,尽在掌中。可这一次,他连一个他视若玩物、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的“尸体”都找不到!甚至连她是真死还是假死,都无法确定!

这种失控的感觉,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恐惧。

“王爷,”周管家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着说道,“此事……此事若传扬出去,于王府声誉有碍,尤其还是在先王妃生辰之夜……是否……是否就此压下?对外只宣称王妃忧思成疾,暴病而亡?那具无名尸,老奴会处理干净,绝不留后患。”

压下?就此了结?

萧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他这一夜的狂怒、这满心的疑窦、这该死的空虚和那隐约的追悔,又算什么?

他想起柳云漪刚入府时,那双清澈带着怯意的眼睛;想起她被要求模仿瑶华时,那笨拙而努力的样子;想起她偶尔望向窗外时,那一闪而逝的、对自由的向往……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厌烦的细节,此刻却如同鬼魅般清晰起来。

他一直将她当作一个没有灵魂的替代品,可如果……她一直都有灵魂呢?如果她的顺从、她的恐惧之下,一直藏着一颗渴望逃离的心呢?

那支祈福舞……她是在为谁祈福?为她自己吗?

“给本王……”萧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暗中查访。动用所有暗线,在京畿乃至周边州县,给本王留意任何形似……形似柳云漪的女子。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他终究,还是无法接受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生是死,他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否则,这将成为一个永远扎在他心头、无法拔除的刺,一个对他掌控力的永恒嘲讽。

“是,老奴明白!”周管家连忙应下,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他不敢违逆此刻状态明显不对的王爷。

萧煜挥了挥手,示意周管家退下。

瑶光阁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阳光明媚,却驱不散这里的阴冷。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熟悉的庭院,目光最终落在那株早已枯萎的老梅上。

那里,曾经有一个女子,日复一日地站着,对着枯梅,低语着他从不关心、也永远不会知道的心事。

他猛地关上窗户,将阳光与那株枯梅彻底隔绝。

王府的雷霆看似歇止,实则化为了更隐蔽、更持久的暗流。一场针对一个“已死”之人的、旷日持久的秘密搜寻,在萧煜偏执的驱使下,悄然展开。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引发了一切混乱的女子,此刻又身在何方?

萧煜不知道。

他只知道,柳云漪这个名字,连同她那支最后的舞和消失的谜团,将如同梦魇般,长久地缠绕着他。

王府依旧华丽,权势依旧煊赫。

但他坐在这片华丽的废墟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失去”的、冰冷刺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