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用一个沉默的点头,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风险,在这一刻攀升至顶峰。
但某种坚不可摧的同盟,也在此刻,于无声中,正式缔结。
柳云漪抬起手,用袖子飞快地擦去眼泪。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背对着她、如同磐石般的背影,然后转过身,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了那座华丽的牢笼。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救赎。
她有了同谋。
她有了……希望。
那句话脱口而出,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猛地一划,发出刺耳的铮鸣,余韵却是一片死寂。
柳云漪垂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周围是否隔墙有耳,更不敢去看那个背影的反应。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后悔了,她怎么能如此冲动?将这样大逆不道、足以抄家灭族的念头宣之于口,哪怕对象是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威压碾碎,准备仓惶逃离时——
她听到了。
一声极轻、极缓的吐息,混杂在风穿过枯枝的呜咽中,若不细辨,几乎会错过。那不是叹息,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将沉重负担纳入肩胛的深呼吸。
紧接着,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身影,那个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轮廓,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他的肩膀,极其轻微地,向下沉了沉。不是松懈,而是……一种承重。
然后,那颗始终低垂着的、专注于手中木棍的头颅,幅度小到不能再小地,**点了一下**。
没有回头,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改变他削刻木棍的节奏。
只是一个点头。
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
轰——
柳云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狂喜、难以置信和解脱的热流,猛地冲上了头顶,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漫过眼眶,顺着她苍白消瘦的面颊滚落,滴在脚下干裂的泥土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慌忙抬起颤抖的手,用宽大的袖口死死捂住嘴,阻止那几乎要溢出的呜咽。肩膀因强忍情绪而微微耸动。
他懂了!
他听懂了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那卑微到尘埃里的渴望!
他没有斥责,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用一个沉默的点头,接下了这份比性命还重的托付!
这不是安慰,不是敷衍。这是一个承诺。一个来自于这个沉默的、看似卑微的、却一次次将她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风险依旧如同悬顶之剑,监视依旧如同无形枷锁。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她有了同谋,有了战友,有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通往光明的可能。
她站在原地,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冲刷干净。过了好一会儿,激烈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依旧有恐惧,但恐惧之上,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名为“希望”的亮光。她不再仅仅是逆来顺受地“活着”,她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等待,并配合他,离开这里!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背对着她、如同海中礁石般稳固的背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过身,不再像来时那般迟疑蹒跚,而是挺直了那曾被无数次打压、几乎要折断的脊背,步履虽然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一步一步,走回了那座囚禁她的、华丽的牢笼。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沈砚脚边。
他手中的钝刀依旧在不疾不徐地削着木棍,木屑簌簌落下。他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她那句“我想离开”时,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不仅仅是一句诉求。
那是一份毫无保留的、将身家性命都交付过来的信任。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枯梅,望向柳云漪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处,是冰雪般的冷静与磐石般的决心。
计划,必须再次提速。
他承诺过的自由,无论如何,一定要为她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