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一的树洞(1 / 2)

### **第8章:唯一的树洞**

暗室的三日囚禁,如同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寒冬。当那扇沉重的木门终于被打开,刺目的天光涌入时,柳云漪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前来放她出去的是周管家和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周管家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冷漠,见她虽然面色苍白、衣衫褴褛,但确实还“活着”,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王妃,王爷开恩,允您出来了。回去好好梳洗,莫要再惹王爷动怒。”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柳云漪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有些蹒跚地跟着婆子走出了这间几乎吞噬了她的牢笼。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背上的伤口在行动间依旧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藏在心里,被她用那日黑暗中淬炼出的意志,死死地压着。

她被送回那个华丽而冰冷的院落。侍女们依旧恭敬,却透着疏离,动作机械地伺候她沐浴、更衣、上药。热水浸润身体,洗去了暗室的污秽和血腥气,却洗不掉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在萧煜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努力模仿谢瑶华,却永远达不到标准的、战战兢兢的替身。但当她独处时,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和空洞,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隐忍。

她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窥探、评判、利用的出口。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天气阴沉。她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走到院落一角。那里有一株老梅树,据说是谢瑶华生前亲手所植,如今早已枯萎多年,虬曲的枝干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幅绝望的简笔画。

王府里的人,因着萧煜对谢瑶华的痴念,对这株枯梅也保持着一种近乎敬畏的疏远,轻易不敢靠近。

但柳云漪走了过去。她站在枯瘦的枝干下,抬起头,看着那些了无生气的枝条。

然后,她开始说话了。声音很轻,如同梦呓,只有她自己和这株死去的树能听见。

“……他又摔了一套茶具,因为我奉茶时,水温差了一分……”

“今天,他让我抄写谢瑶华的诗,说我笔力软弱,没有风骨……可他不知道,我临的是柳体,我父亲说,柳体风骨最是遒劲……”

“江南的梅花,这时候该开了吧?不像这里,只有这一株死的……”

她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压抑的、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痛苦和思念。没有逻辑,没有目的,只是将心中那快要将她撑爆的郁结之气,一点点地倾泻出来。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目光会下意识地扫视四周。但她很快发现,每当她在这枯梅下驻足低语时,院墙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马奴阿丑,总会“恰好”在那里劳作。

或是清理马道上的落叶,或是修补墙角破损的砖石。他始终背对着她,低着头,专注于自己手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活计,仿佛对她的存在,对她的低语,毫无察觉。

一次,两次……

柳云漪渐渐明白了。

他不是恰好在那里。

他是在那里。

他用自己的存在,为她划定了一个无形的、安全的领域。他用沉默的背影告诉她:说吧,我在这里,但我不曾听见。你可以当我不存在,也可以当我是这株枯梅,是这块石头。

这个认知,让她那颗被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酸涩的暖流。

她开始更加“放肆”地倾诉。

“……暗室里,很冷。我差点就撑不住了……”

“阿丑,谢谢你……那个字,那些果子……”

“有时候,我真想一把火烧了这王府,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可是……我不能死。我答应过要‘活’的,对不对?”

她甚至开始说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语,若被任何第三人听去,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可对着那个沉默的、如同磐石般的背影,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从不回应。

从不靠近。

甚至从未在她倾诉时,转头看过她一眼。

但他总是在那里。

这种恒定不变的、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道堤坝,挡住了绝望的洪流;又像一口深井,容纳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信任,在这种奇特的、单向的倾诉中,日益加深。

她不再仅仅视他为恩人,更将他视作这片吃人府邸中,唯一一片可以让她短暂喘息的精神净土,一个绝对安全的——树洞。

这一日,她又对着枯梅,低声诉说着昨日萧煜因她走路姿态不像谢瑶华而发的脾气。说完,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个角落。

阿丑果然在那里,正用一把钝刀,耐心地削着一根木棍,不知要作何用处。

看着他那专注而平静的背影,柳云漪心中翻涌的委屈和愤怒,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