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她并非孤身一人。
有一个身份卑微如尘的马奴,正用一种近乎奇迹般的方式,沉默地、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而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如同在无边黑暗中,为她点亮了一盏虽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灯。
她知道了方向。
也知道了,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好的,我们来续写第6章,聚焦于这次眼神交汇在柳云漪心中激起的更深层涟漪,以及沈砚如何利用这次事件。
细雨后的青石板路,残留着湿漉漉的水光,映照着柳云漪怔忪的身影。秋纹早已扭着腰肢走远,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与这清冷的雨后气息格格不入。春桃在一旁小声催促着,担忧地看着自家王妃苍白的脸色。
柳云漪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
那双在仓皇跪拜的瞬间,与她短暂交汇的眼睛,如同拥有魔力,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驱散了秋纹带来的所有不快,甚至暂时压过了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阴霾。
**平静,理解。**
这四个字,像温暖的磐石,沉甸甸地落入她翻涌的心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他不是在可怜她。怜悯的眼神她见过太多,来自周管家,来自那些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仆役,甚至可能来自那个赐予她锦衣玉食却将她推入深渊的萧煜。那些眼神,或带着施舍,或带着算计,或带着冰冷的评估,无一不让她感到自身的卑微与不堪。
可阿丑的眼神不同。
那里面没有居高临下,没有权衡利弊,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穿透所有伪装与身份的……懂得。
他懂得她的屈辱,懂得她的挣扎,懂得她藏在顺从外表下那颗尚未完全死去的心。
这份“懂得”,比任何物质上的帮助,都更让她心旌摇曳,也更让她确认了之前的猜想——他绝非普通的马奴!一个真正的、麻木卑微的奴仆,不可能拥有那样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王妃?王妃?”春桃的呼唤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柳云漪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常年淤积的憋闷似乎都疏散了些许。她低头看了看裙角那几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渍,又想起阿丑那几乎湿透了大半的、不断滴着污水的背影。
一股混合着感激与歉疚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没事。”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度,“去库房吧。”
她没有回去换衣服,仿佛那几点水渍是无言的勋章,纪念着刚才那场无声的守护。
去往库房的路上,她的脚步不再像以往那般虚浮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她甚至不再刻意回避望向马场的方向,目光坦然地扫过那些劳作的身影,虽然并未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但心中却已一片澄明。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她。
**……**
马场这边,沈砚拖着湿透冰冷的衣裤,一路“狼狈”地小跑回马奴们居住的破败区域。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嘴里不住地低声念叨着“倒霉”、“冲撞了贵人”之类的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受惊的下等奴仆。
直到回到他那间四处漏风的草棚,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他脸上那夸张的惶恐才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湿透的棉袄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面无表情地脱下湿衣,露出虽然瘦削却肌肉线条流畅、隐含力量的躯干。他用干布草草擦拭身体,换上了一件同样破旧、但相对干爽的衣物。
【能量感知】中,柳云漪那短暂剧烈波动后、趋于稳定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亮色的能量场,让他确认了这次行动的效果。
很好。
眼神的交汇,成功地将之前所有无声的关怀串联了起来,在她心中形成了明确的指向。她不再仅仅是疑惑和依赖,而是开始真正地“看见”他,并且初步建立了一种超越主仆的、心照不宣的信任。
这次“意外”,本就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早就通过观察,摸清了秋纹对柳云漪的敌意以及她经常活动的路线。今日天气、路径、时机,都是他精心选择的结果。他需要这样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两人在“合理”情境下产生直接接触、却又不会引起过度怀疑的契机。
挡下水是第一步,消除她的麻烦,施加恩惠。
眼神交汇是第二步,传递信息,确认存在。
而第三步……
沈砚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湿透的、散发着污水中皂角气和淡淡霉味的衣物上。
这身狼狈,不会白受。
傍晚,马奴们聚集在简陋的窝棚里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时,监工例行前来巡查。看到沈砚(阿丑)穿着明显不合身、更加破旧的单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监工皱起了眉头。
“阿丑,你他娘的衣服呢?搞成这副鬼样子!”监工没好气地骂道。
沈砚立刻抬起头,脸上挤出讨好的、怯懦的笑容,声音带着鼻音,仿佛染了风寒:“回、回监工大人……下午小的去那边清理杂物,不、不小心滑了一跤,掉进水坑里了……衣服都湿透了,没、没法穿……”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监工的脸色,然后仿佛鼓足了勇气,低声下气地央求道:“大人……能不能……赏小的件旧棉袄?就一件最破的就行……不然这晚上,实在熬不住啊……”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窝棚里,足以让附近几个马奴都听见。
监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但或许是看在阿丑平日里还算“老实”,干活也不偷奸耍滑的份上,又或许是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纠缠,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瞧你那点出息!明天自己去杂物房领件旧的!别他妈冻死了给老子添麻烦!”
“谢谢监工大人!谢谢大人!”沈砚忙不迭地磕头道谢,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周围几个马奴投来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没有人会将这小小的插曲与下午王妃那边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一个马奴弄湿了衣服求件旧棉袄,在这王府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然而,沈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件来自王府公中杂物房的、没有任何个人标记的、最普通不过的旧棉袄。这将成为他下一阶段行动的重要道具之一。它可以被“不小心”遗落,可以被用来包裹东西,而它的来源,经得起任何盘查。
他低下头,慢慢喝着那碗寡淡的菜粥,眼神在摇曳的微弱灯火映照下,明灭不定。
柳云漪心中的涟漪已经荡开。
信任的桥梁已然架设。
接下来,他需要为她铺就的,是一条能够真正通向自由的、隐秘而坚实的路。
而这一切,都将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意外”与“日常”之下,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