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眼神的交汇(1 / 2)

### **第6章:眼神的交汇**

那截枯梅枝,被柳云漪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枕下。每当夜深人静,被噩梦惊醒,或是白日里承受了难以言说的屈辱后,她都会悄悄摩挲着那粗糙的枝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丝微弱的、却坚韧不屈的意念。这成了她对抗整个扭曲世界的秘密武器,也是她与那个沉默马奴之间,最坚实的纽带。

镜中傀儡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萧煜依旧会时不时地召她前去,进行那种令人窒息的角色扮演。但柳云漪发现,当她在心底默念着“我是柳云漪”,并感受着枕下枯枝传来的微凉触感时,那种灵魂被剥离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她开始学会在扮演“谢瑶华”时,将自己的真实灵魂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审视着这场荒诞的戏剧。

这份悄然滋生的内在力量,虽然微弱,却开始在她周身形成一种不易察觉的气场。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如同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琉璃,而是多了一份沉静,一份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冰冷的韧性。

这份变化,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却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这日午后,天色依旧阴沉,细雨初歇,青石板路湿滑反光。柳云漪想去库房取些新的绣线,便只带了春桃一人,沿着平日里少有人走的、靠近马场外围的一条小径慢慢行走。她喜欢这条路的清净,也更因为,走在这里,或许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身影。

然而,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在路过一处废弃的井台时,她们遇到了王爷身边另一个得宠的大丫鬟,秋纹。秋纹仗着曾在谢瑶华身边伺候过几日,又深得萧煜信任,在府中向来眼高于顶,对柳云漪这个“替身王妃”更是明里暗里地轻慢。

狭路相逢,秋纹只是敷衍地福了福身子,目光在柳云漪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嫉妒。她手中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刚用完的、略显浑浊的洗脸水。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秋纹语气不咸不淡,脚步却故意挡在了路中间。

柳云漪不欲与她纠缠,淡淡道:“去库房。”

“哦,”秋纹拖长了语调,眼神一转,落在柳云漪那双虽然旧了、却依旧能看出质料不错的绣鞋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王妃这鞋面倒是干净,可惜了这路刚被雨水打过,泥泞得很,可别污了您的脚。”

说着,她似乎脚下“一滑”,手中那盆污水猛地向前一倾,浑浊的水浪夹杂着皂角的泡沫,直直地朝着柳云漪的裙摆和绣鞋泼去!

事发突然,柳云漪根本来不及躲闪!她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那盆污水朝自己袭来,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连一个丫鬟,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辱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早就计算好了一般,猛地从旁边堆放杂物的小岔路口“冲”了出来,似乎是因为路滑收势不住,踉跄着恰好挡在了柳云漪与那盆污水之间!

“哗啦——!”

大半盆污水,尽数泼在了那道突然出现的灰色身影的背上和腿侧,将他本就破旧的棉袄浸得深一块浅一块,污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而柳云漪,只是裙角被溅上了几滴微不足道的水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云漪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用身体为自己挡下污水的背影,心脏猛地一跳!

是阿丑!

他怎么会在这里?!

秋纹也愣住了,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指着沈砚骂道:“你个瞎了眼的下贱胚子!走路不长眼睛吗?冲撞了王妃,你担待得起吗?!”

沈砚被骂得浑身一颤,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慌忙转过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湿冷的石板上,头埋得极低,身体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告饶:“奴、奴才该死!奴才路滑……没、没站稳……冲撞了王妃,求王妃恕罪!求秋纹姑娘恕罪!”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卑微、怯懦到了极点,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劳作的马奴形象别无二致。

然而,就在他转身跪下、抬头仓皇谢罪的那一刹那——

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飞快地,与柳云漪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卑微的乞怜,甚至没有寻常下人面对主子时该有的敬畏。

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她惊魂未定的身影。那里面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平静,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理解。

他理解她此刻的屈辱。

他理解她身处困境的无力。

他甚至……理解她藏在平静外表下,那惊涛骇浪般的内心。

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站在同等高度上的、无声的共情与支撑。

只是短短一瞬,比一次呼吸的时间还要短暂。

下一刻,他便重新深深地低下头去,恢复了那副惶恐不安的、标准的奴仆姿态,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眼神交汇,只是柳云漪极度震惊下的幻觉。

但柳云漪知道,不是幻觉。

那平静和理解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与她记忆中风雪夜的棉衣、窗台的茉莉花、墙角的枯梅枝……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不是偶然。

他每一次的出现,每一次看似巧合的相助,都是有意为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恍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温暖的洪流,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秋纹还在不依不饶地斥骂着,但那些尖锐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柳云漪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眼前这个跪在泥水里、看似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开口,打断了秋纹的谩骂:“罢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清冷。

秋纹的骂声戛然而止,有些错愕地看向柳云漪。

柳云漪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沈砚低垂的、湿漉漉的发顶上,语气淡漠:“他也不是故意的。路滑而已,何必苛责。你下去吧。”后面这句话,是对沈砚说的。

沈砚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声音依旧带着颤音:“谢、谢王妃恩典!”然后才爬起来,不敢再看任何人,拖着湿透的、不断滴水的衣裤,踉跄着、飞快地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背影狼狈而仓促。

秋纹看着沈砚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柳云漪,撇了撇嘴,终究没再说什么,端着空盆,扭身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细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冷冽。

柳云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春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您没事吧?裙子脏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换身衣裳?”

柳云漪恍若未闻。

她的眼前,反复回放着刚才那双平静而理解的眼睛。

她抬起手,轻轻拂去裙角那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