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夜的对话(2 / 2)

他依旧沉默着,将手巾递到了她的面前。动作自然,没有半分狎昵或施舍的意味,就像递给一个需要的人一件最普通不过的物品。

林清漪怔怔地看着那块手巾,又抬眼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杂着羞耻、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就在这凝固般的气氛中,沈砚开口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出清晰的声音。声线不高,带着一丝淋雨后的微哑,语调却异常平稳,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眼泪,”他说,“治不好受损的经脉。”

这句话,没有任何安慰的辞藻,没有同情,甚至听起来有些冷酷。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她情绪的外壳,直指问题的核心——她的悲伤源于痛苦,而痛苦,源于这具残破的身体。

林清漪彻底愣住了。她预想中的任何话语——安慰、询问、甚至是嘲笑——都没有出现。唯独这一句,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眼泪有什么用?哭干了,经脉就会好吗?师门就会重新看见她吗?大师兄就会回心转意吗?

不会。

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夹杂着雨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崩溃的情绪,竟因为这过于直白的一句话,而奇异地凝滞了片刻。

她看着眼前那块干净的手巾,又看着伞外依旧滂沱的大雨,以及伞下这个浑身湿透、却为她举着伞、递来手巾的沉默男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感受涌上心头。

她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冰冷僵硬的手,接过了那块手巾。

棉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干燥的温暖。她低下头,用这块手巾,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动作笨拙,却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

沈砚静静地举着伞,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有些话,说一句就够了。过多的言语,反而会破坏这一刻微妙的气氛。他在给她时间消化,给她空间整理。

雨,还在下。雷声渐远,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伞面,冲刷着地面的泥泞。在这片荒废的练功场上,在这柄小小的油纸伞下,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个是被世界遗弃、经脉尽断的师妹。

一个是身负秘密、来自异世的卧底。

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却在这暴雨之夜,因为一句近乎残忍的实话和一块干净的手巾,建立起了一种奇特而脆弱的连接。

林清漪擦干了脸,虽然眼睛依旧红肿,身体依旧冰冷,但那股崩溃的绝望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那句冰冷的话语,逼退了一些。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沈砚,眼神里少了些防备,多了些迷茫和探究。

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役弟子吗?

沈砚接收到了她的目光,知道初步的破冰已经完成。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询问她为何在此哭泣。有些事,心照不宣。

他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一点空间,目光投向静心苑的方向,声音依旧平静:“雨势未歇,此地阴寒。林师姐,我送你回去。”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个沉稳的建议。

林清漪看着伞外连绵的雨幕,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沉默却仿佛能带来一丝莫名安全感的男子,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将那块已经湿了大半的手巾,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她扶着冰冷的石锁,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腿脚麻木而踉跄了一下。

沈砚适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一触即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手掌沉稳有力,带着淋雨后的微凉,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排斥。

两人共撑着一把不算宽大的油纸伞,踏着泥泞,一步一步,沉默地朝着静心苑的方向走去。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静谧,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雨水在他们周围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却无法侵入这方寸之地。

这一次,沈砚没有像放下桂花糕那样悄然离开。他一直将她送至静心苑的院门口,看着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在她即将关上院门的那一刻,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雨幕中,他的身影模糊而沉默,依旧举着伞,站在原地,仿佛在确认她安全抵达。

林清漪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合上了院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沉稳的脚步声,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湿漉漉的棉布手巾,心中五味杂陈。

而门外的沈砚,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了脚步。他收起伞,任由剩余的雨点滴落在身上。脑海中,那本《归元养心诀》的雏形,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尤其是关于“心神意志,可御外邪,可安内腑”的篇章。

他知道,经过今夜,他递出的不仅仅是一块手巾,更是一颗种子,一颗关于“面对现实,寻求改变”的种子。而接下来,他需要浇灌这颗种子,让它生根发芽的养料,就是那本即将成型的心法。

雨,渐渐小了。天边,隐约透出一丝黎明的微光。

这场雨夜的对话,没有温情脉脉的安慰,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为林清漪黑暗的世界,撬开了一道缝隙。而沈砚,这个身处黑暗的“卧底”,正悄然成为那道缝隙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