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已经停在了他们的沙发前。
顾宸宇居高临下地看着并排坐着的苏晚晴和沈砚,眼神如同在审视两只意外凑到一起的蝼蚁。他的目光在沈砚身上停留了一秒,掠过那身看不出品牌但剪裁极佳的西装,以及那张过分平静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讥诮所取代。
“苏晚晴,”他开口,声音冷冽,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不介绍一下?这位是?”他的视线落在沈砚身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不少宾客虽然看似在各自交谈,但眼角的余光都牢牢锁定在这边,等着看一场预料之中的好戏。林薇薇依偎在顾宸宇身边,小手轻轻抓着他的胳膊,看向苏晚晴的眼神带着几分怯怯的、却又隐含胜利者的怜悯。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勇气在顾宸宇的逼视下几乎溃散。她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沈砚动了。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调整了下坐姿,以一种更舒展、也更显占据空间的姿态,迎向了顾宸宇的目光。他没有像苏晚晴预想的那样自我介绍,反而像是没听到顾宸宇的问话一般,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对苏晚晴温言道:“晚晴,这位就是顾先生吧?果然……气势不凡。”
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陌生人应有的礼貌性赞赏,但那双看向苏晚晴的眼睛里,却传递着清晰无比的讯息——**稳住,有我。**
苏晚晴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绝对的冷静与掌控感。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喉咙的干涩奇迹般地缓解了少许。
顾宸宇眉头微蹙。眼前这个男人,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有谄媚,没有畏惧,甚至没有寻常人见到他时那种或羡慕或嫉妒的复杂情绪。他就那样平静地坐在那里,用一种近乎“评估”的目光回视着他,仿佛他顾宸宇不是什么需要仰望的商业巨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这种被无视、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顾宸宇极为不适。他周身的低气压更重了。
“看来,苏小姐的新朋友,不太懂规矩。”顾宸宇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
沈砚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的不满,将目光正式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规矩?顾先生指的是,需要立刻向您汇报姓名身份的规矩吗?”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一根细针,“我以为,在向晚晴的友人做自我介绍前,至少应该先得到她本人的首肯。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不是吗?”
他四两拨千斤,将顾宸宇的“不懂规矩”顶了回去,反而扣了一顶“不尊重苏晚晴”的帽子。言辞不卑不亢,逻辑清晰,直接将顾宸宇置于一个仗势欺人、不尊重前女友的尴尬位置。
顾宸宇眼神一凛。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小白脸的男人,口齿如此伶俐。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沈砚,转而将矛头再次对准苏晚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苏晚晴,看来你离开我之后,眼光‘独特’了不少。至少,找了个牙尖嘴利的。”
这话恶毒至极,既贬低了沈砚,又羞辱了苏晚晴。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沈砚清晰地感知到身边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心神编织”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萦绕在苏晚晴周围,不是控制,而是传递着一种“冷静”、“你是安全的”、“不必在意”的安定意念。
同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顾先生过奖了。牙齿是否锋利,取决于面对的是美食,还是……需要啃噬的硬骨。至于眼光,”他目光温柔地看向苏晚晴,那眼神里的真诚几乎能以假乱真,“晚晴的善良与坚韧,才是真正珍贵的品质,能与她相识,是我的幸运。”
他没有直接反驳顾宸宇的贬低,而是巧妙地转移了焦点,将“眼光”定义在内在品质上,并毫不吝啬地对苏晚晴表达了“赞赏”。这番话,与其说是回击顾宸宇,不如说是在给苏晚晴搭建一个坚固的心理防线。
苏晚晴猛地抬头,看向沈砚的侧脸。他……他说什么?幸运?在她众叛亲离、家族破产,被所有人视为扫把星的时候,竟然有人说,认识她是幸运?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中积压的冰层和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让泪水掉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一种久违了的、被珍视的感觉。
顾宸宇将苏晚晴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本意是来欣赏苏晚晴的狼狈,看她痛哭流涕,看她后悔莫及。可现在,她身边多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三言两语,不仅没让她失态,反而似乎……让她挺起了腰杆?
这完全偏离了他的剧本!
他盯着沈砚,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但沈砚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那双眼睛深邃得让他看不透底细。这种感觉,让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顾宸宇非常不爽。
“幸运?”顾宸宇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轻蔑,“希望你的‘幸运’,能经得起现实的考验。苏家现在的情况,可不是靠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解决的。”他意有所指,再次将残酷的现实砸在苏晚晴面前。
“不劳顾先生费心。”沈砚淡淡接过话头,“难关总会过去,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否同心。我相信晚晴有能力度过,而我,会在一旁尽力支持。”他这番话,彻底将自己放在了苏晚晴“自己人”的位置上,与顾宸宇这个“外人”划清了界限。
顾宸宇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知道,再待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反而可能被这个牙尖嘴利的男人带偏节奏,失了身份。
他冷冷地瞥了苏晚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走着瞧”,然后不再多言,揽着一直怯生生不敢说话的林薇薇,转身走向会场中心。
主角退场,围观的视线也纷纷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散去,有惊讶,有玩味,也有对苏晚晴身边那个陌生男人的浓浓好奇。
压迫感骤然消失。
苏晚晴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地靠进了沙发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转过头,看着身旁依旧坐得笔挺的沈砚,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感激、疑惑、震惊,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刚才……谢谢你。”她低声说,这一次的感谢,带上了几分真心。
“分内之事。”沈砚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目光扫过会场,确认暂时不会再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才重新看向她,“感觉如何?”
苏晚晴愣了一下,苦笑道:“像打了一场仗。”一场关于尊严的保卫战。而身边这个男人,是她意想不到的、最坚固的盔甲和最锋利的矛。
“仗打完了,就该休整。”沈砚语气平和,“你需要吃点东西。愤怒和紧张消耗能量。”
他招来侍者,为苏晚晴要了一份精致的点心和一杯温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苏晚晴看着他从容的侧影,心中那个疑问越来越大。这真的只是一个……租借男友吗?他表现出的冷静、机智、洞察力,以及对情绪那种精准的把握能力,绝非常人。
“你……”她犹豫着开口。
“我是沈砚。”他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拿钱办事,力求完美。仅此而已。”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苏晚晴却觉得,事情绝非“仅此而已”。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不安和伪装。
她低下头,小口地吃着点心,温热的食物下肚,确实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空虚。今晚,因为他的出现,她没有在顾宸宇和林薇薇面前一败涂地,没有沦为整个圈子的笑柄。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接下来……”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沈砚。按照流程,扮演到酒会结束就可以了吧?
沈砚看了一眼会场中心,那里顾宸宇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但偶尔瞥向这边的眼神,依旧冰冷。
“既然戏已开场,不妨演得圆满些。”沈砚平静地说,“至少,待到酒会中场。过早离场,反倒显得心虚。”
苏晚晴想了想,确实如此。她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这个人在身边,似乎连留在这个让她窒息的场合,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好,听你的。”
沈砚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偶尔在她目光扫过某样食物时,会适时地低声询问是否需要,在她与人不可避免地短暂对视时,会以一个微小的动作或眼神给予无声的支持。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体贴、细心且深得女伴信赖的男友角色,无可挑剔。
苏晚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不是被占有,不是被炫耀,而是一种被稳稳托住、被小心护持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过去和顾宸宇的交往中,从未有过。
酒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烈。苏晚晴在沈砚的陪伴下,甚至鼓起勇气,与一两个并未落井下石的旧识简单交谈了几句,虽然话题浅显,但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体面。
当沈砚觉得时机合适,提出可以离开时,苏晚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走出酒店大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来,苏晚晴深吸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浊气尽数吐出。她转头看向身侧沉默的男人,夜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愈发深邃。
“我……我叫车送你回去?”她问。
“不必。”沈砚摇头,“公司有安排。苏小姐回去好好休息。”
苏晚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了过去,里面是约定好的酬劳。“这是你的报酬。今晚,真的非常感谢你。”
沈砚没有推辞,接过信封,入手颇沉。他看也没看,直接放入口袋。
“交易完成。”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在酒会上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尽职尽责的演出。“再见,苏小姐。”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走入夜色,没有丝毫留恋。
“等等!”苏晚晴下意识地叫住他。
沈砚停步,回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苏晚晴看着他那双在霓虹灯下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只是觉得,就让这一切如此结束,似乎……太过仓促。
“我们……还能再见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某种暗示了。
沈砚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份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支撑”的依赖。
“如果有需要,”他最终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公事公办,“可以通过公司再次预约。”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星城璀璨而冰冷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苏晚晴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信封的触感,心中却空落落的。夜风吹起她墨绿色的裙摆,带着一丝孤寂。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一场交易,结束了。
那个叫沈砚的男人,像一颗投入她死水般生活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后,便消失无踪。只留下她,和一颗被搅乱的心,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不甘只是如此”的念头。
而在街角,沈砚并未立刻联系所谓的“公司安排”。他站在阴影处,回望着酒店门口那道依然站立的身影,眼神深邃。
“心神编织”的反馈告诉他,那颗被规则之力反复倾轧、近乎破碎的心,已经暂时稳住了。但更深层的、关于自我价值的迷惘,远未消散。
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就看它能否在现实的贫瘠土壤中,破土而出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迈步走向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新世界深处。
他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