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细致地体会每一次喝下甜羹后的感受。
她发现,这些甜羹并非千篇一律。有时,喝下后主要感觉是心神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驱散了惊悸与烦躁,让她能难得地沉入无梦的安眠;有时,则感觉体内那些因外力冲击而滞涩、刺痛的经脉,仿佛被一股清凉滑润的细流抚过,虽未能根治,却大大缓解了不适,灵力运转也顺畅了一丝;而最近几次,尤其是她在师尊那里承受了格外严厉的“雕琢”后,那羹汤中蕴含的意念似乎格外不同——那是一种对她“韧性”的无声肯定,一种对她“存在价值”的明确承认。
她开始隐约明白,那个暗处的人,不仅在关心她,更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诊断”着她的状态,并“对症下药”。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滋生出一丝近乎依赖的信任。
于是,她的回应也变得更为大胆和……“精准”。
她不再随意留下那些随处可见的落叶或石子。她开始思考,如何能更好地向对方传达自己的状态,甚至……提出某种无声的“请求”。
一次,她在演练那套属于“瑶光”的剑法时,因心神不属,强行扭转灵力轨迹导致经脉一阵抽痛,气息紊乱了整整一日。傍晚,她惯例走向经常发现甜羹的那处偏僻小径。在收取了当日的馈赠后,她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片她刻意用自身紊乱灵力微微震裂,但表面仍保持完好的竹叶,轻轻放在了原处。
这并非一件“礼物”,而是一个“信号”。她在试图告诉对方:“我今日灵力运转出了问题。”
另一次,她因识海中那幽蓝丝线的侵蚀加剧,整日精神恍惚,头痛欲裂。在取走甜羹后,她留下了一小撮被她揉搓得有些枯萎,但仍带着淡淡宁神气息的薰衣草花穗——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被允许保留的,属于她个人喜好的小物件之一。她在传递:“我今日心神损耗严重。”
她的举动极其小心,每一次留下“信号”前,都会反复确认周遭并无监视,且那“信号”本身也看似自然,如同无意间掉落。她不知道对方能否理解,但她必须尝试。这是一种在绝对孤寂中,试图与唯一可能存在的盟友建立联系的本能。
而她更大胆的一次尝试,发生在一个月圆之夜。
那晚,凌霄真人召见她,并非为了灌注功力,而是让她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吟诵一段属于“瑶光仙子”的古老歌谣。那歌谣的韵律与她自身的心神波动格格不入,每吟诵一遍,都感觉自我的意识被往外剥离一分,而那个冰冷的“瑶光”模板则更深入一分。回到听竹小筑时,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不再属于自己,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虚无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她迫切需要一种能将她“锚定”回自身的力量。
在放置甜羹的溪边石旁,她颤抖着手,留下了一小截她平日束发用的、最普通的青色发带。发带的一端,沾染了一丝她因极力克制恐惧而咬破嘴唇留下的、极淡的血迹。
这是一个更直白,也更危险的信号。她在诉说:“我快要迷失自己了,请帮我找回‘我’。”
她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甚至不确定这过于明显的举动是否会带来灾难。留下发带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心绪纷乱如麻。
而暗处的沈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他看到那片裂而不碎的竹叶时,他立刻调动能量感知,远程“扫描”了云芷烟的身体,确认了她经脉中几处细微的能量结节。
当他看到那撮枯萎的薰衣草时,他便知道她今日识海承受的压力远超往常。
而当他看到那截带着极淡血痕的青色发带时,他的心情骤然沉重。他清晰地“读”懂了那份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恐惧与求救。那不仅仅是对痛苦的诉说,更是对“自我”即将湮灭的终极恐慌。
沈砚站在他简陋的灶台前,沉默良久。
云芷烟的举动,证明了他的“治疗”正在起效。她不再麻木承受,开始主动表达,甚至尝试与他进行这种无声的、“高风险”的沟通。这是一种觉醒,但也意味着她正主动踏入一个更危险的领域——一旦这种默契被第三方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但同时,这也给了他更明确的“诊断”方向。
他拾起那截发带,指尖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混乱心神波动。他小心地将其收起,如同收起一份重要的病历。
当晚,他为她准备的甜羹,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心血。
他选用了效果最强、但也最难处理的几种宁神草药,以“心源炉鼎”极致提纯,确保其安神定魂的效果达到当前能做到的顶峰。同时,他不再仅仅传递“你值得”的肯定,而是将心神意念聚焦于一个更核心的概念——“锚定”。
他将自己的心神之力,想象成最坚固却最温柔的缆绳,将“你就是云芷烟”、“你的身体是你的”、“你的感受是真实的”这些意念,一遍遍地编织、压缩,融入那碗看似普通的羹汤之中。
这碗羹汤,不再仅仅是抚慰,更是一份“回执”,一份“确认”,和一份强有力的“支持”。
第二天,云芷烟在同样的地方,收到了这碗承载着“锚定”之力的甜羹。
当她喝下第一口时,那股强大而温和的宁神力量便迅速抚平了她识海的躁动。紧接着,一股无比清晰、坚定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般,轰然落入她几乎要涣散的心神之中!
“你在。”
“你是云芷烟。”
“此地,此刻,此身,为你所有。”
那股力量,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她那仿佛要飘离出窍的灵魂,稳稳地、牢牢地,拉回了她的身体。那种即将被彻底同化、失去自我的大恐惧,在这股力量的支撑下,竟缓缓消退了下去。
她靠在溪边,久久未动,任由泪水无声流淌。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纯粹的酸楚,更包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黑暗中的盟友达成共识的坚定。
她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这场无声的、危险的共谋中,她递出了求救的信号,而对方,给出了最强有力的回应。
她轻轻擦去眼泪,将空碗放回原处。这一次,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同了。一种无形的纽带,已经通过这一碗碗甜羹,一次次无声的“信号”与“回应”,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
这纽带脆弱如丝,却坚韧如钢,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中,为她撑开了一小片可以自由呼吸,可以重新积蓄力量的秘密空间。她依旧是替身,但她的内心,正在悄然构建着一个只属于“云芷烟”的、不容侵犯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