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兄长的一课**
秋意渐浓,傍晚的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自从那次在街心公园,被哥哥沈砚(林砚)用近乎残忍的精准,剖开内心,指认出那个真正的“敌人”之后,林小雨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奇特的调整期。
她依旧沉默,但沉默的内涵似乎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前那种充满怨怼和自卑的死寂,而更像是一种带着困惑、审视与尝试的静默。她开始有意识地,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晚晚时,强行将其拉回,落在自己的课本上,落在自己的画纸上,或者,仅仅是落在自己摊开的、略显粗糙的掌心。
这个过程艰难而繁复。嫉妒、自卑的情绪如同顽固的藤蔓,稍不留神就会再次缠绕上来。但每当这时,哥哥那句“真正的敌人,在你心里”就会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在刺痛中获得片刻的清醒。她开始尝试着,不再将苏晚晚的优秀视为对自己的审判,而是将其看作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参照物。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能做什么”、“我可以如何改变”上,而不是“她拥有什么”、“我缺少什么”。
这种心态的微妙转变,像初春冰面下的暗流,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内部却在悄然涌动。她依然会在美术课上因为画不好而烦躁,但不再将炭笔狠狠折断,而是深吸一口气,用橡皮擦掉,重新开始;她依然会在长跑训练时感到痛苦,但不再想着放弃,而是默数着自己的步伐,专注于调整呼吸。
然而,外在世界的风险,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内心的成长而自动消失。林小雨性格中的怯懦和长期处于弱势的地位,如同烙印,依然吸引着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天放学,因为值日,林小雨离开学校比平时晚了些。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路灯尚未完全点亮,街道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暮色里。她背着书包,匆匆走在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口,心里惦记着哥哥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三个穿着流里流气、嘴里叼着烟的少年,晃晃悠悠地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恰好堵在了她的面前。为首的那个,林小雨认得,是隔壁职高有名的刺头,名叫赵强,以前也曾和王鹏混在一起,在她哥哥那里吃过瘪。此刻,他斜着眼,上下打量着林小雨,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混合着轻蔑和戏谑的笑容。
“哟,这不是林砚那个‘宝贝’妹妹吗?怎么,今天你那个牛逼哄哄的哥哥没来接你?”赵强故意拔高了音量,旁边的两个跟班发出哄笑声。
林小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赵强却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伸手就要去拽她的书包带子,“别急着走啊,妹妹,聊聊天嘛。听说你哥挺横啊?知不知道他上次让哥们儿我很没面子?”
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林小雨的肩膀,那带着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小雨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起了以前被王鹏纠缠时的无助,想起了无数个因为怯懦而被迫妥协的瞬间。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从巷口阴影处传来:
“手不想要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让赵强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三人齐刷刷地转头,只见沈砚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巷口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他嘴里没有叼烟,周身却散发着比尼古丁更呛人的危险气息。
赵强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忌惮和恐惧。他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砚、砚哥……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跟妹妹开个玩笑……”
“玩笑?”沈砚缓缓直起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强几人的心跳上。“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不不不……砚哥,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赵强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连连摆手,带着两个跟班,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头也不回地窜进了小巷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林小雨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后怕和屈辱。
沈砚走到她面前,没有像往常一样递上纸巾或零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脸上狼狈的泪痕。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凝重的审视。
过了好一会儿,等林小雨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光会哭,没用。”
林小雨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沈砚的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臂,和那双总是写满惊惶的眼睛。
“明天放学,带你去个地方。”
……
第二天傍晚,沈砚没有直接带林小雨回家,而是领着她,七拐八绕,来到了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旧厂房区。这里远离喧嚣,杂草丛生,锈蚀的钢铁骨架在夕阳下投下斑驳而巨大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厂房内部一片空旷,只有一些被遗弃的、看不出原貌的机器零件散落在角落,地面积满了灰尘。头顶有破损的天窗,漏下几缕昏黄的光柱,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这里……”林小雨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安静。”沈言简意赅,将书包随意丢在一个相对干净的旧木箱上。他转过身,面对着林小雨,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愈发高大,脸上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今天,教你点东西。”他说。
林小雨愣住了,教她东西?在这里?教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砚已经拉开了架势。不是那种武术表演般的花架子,而是非常简洁、甚至有些难看的实战姿势。双脚前后分开,重心下沉,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护在身前和下颌侧。
“看好了。”他声音低沉,“我只演示几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这片空旷、寂静、带着破败气息的旧厂房里,沈砚用最直接、最毫无保留的方式,向林小雨展示了几个极其基础的防身动作。如何在被抓住手腕时挣脱,如何在被从正面抱住时用肘击和踩脚趾摆脱,如何在被逼到墙角时,利用身体的瞬间爆发力撞击对方的脆弱部位(如下巴、肋下)争取逃脱的空间。
他的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种街头实战中磨砺出的、毫不拖泥带水的狠厉。每一次演示,拳头带起的风声,肘部击打在假设目标时肌肉瞬间的绷紧,都让林小雨看得心惊肉跳。这和她想象中的“防身术”完全不同,没有优雅的套路,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有效的求生本能。
“试试。”沈砚演示完一个挣脱手腕的动作,示意林小雨过来。
林小雨犹豫着,怯生生地伸出手。沈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感到禁锢。按照他刚才教的,需要瞬间旋转手腕,利用杠杆原理挣脱。
她试了试,动作绵软无力,手腕依旧被牢牢攥住。
“没吃饭?”沈砚眉头皱起,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用力!旋转!不是让你挠痒痒!”
林小雨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咬紧牙关,再次尝试,用尽了全身力气,手腕猛地一旋——竟然真的挣脱了!虽然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差点摔倒,但那种挣脱束缚的感觉,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再来。”沈砚面无表情,再次抓住她的手腕。
一次,两次,三次……同样的动作,在林小雨做得歪歪扭扭、错误百出时,他会毫不客气地呵斥,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出问题所在;在她偶尔做对一次时,他也不会有任何表扬,只是立刻进入下一个动作的练习。
汗水很快浸湿了林小雨的额发和后背。她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酸痛,手掌因为反复的击打练习而变得通红。厂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动作带起的风声,以及沈砚偶尔短促的指令和呵斥。
学习的过程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痛苦和屈辱的。她笨拙的动作,迟缓的反应,以及身体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对暴力和对抗的恐惧,都让她屡屡想要放弃。但每当她看向哥哥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想到昨天傍晚被赵强几人堵在巷口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无助,她就咬着牙,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再次抬起酸痛的手臂。
她在学习如何反抗,如何保护自己。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训练,更像是一场对内心那个怯懦灵魂的、艰苦卓绝的征伐。
终于,在练习一个简单的、利用前臂格挡并顺势推开的动作时,林小雨因为疲惫和紧张,动作再次变形,非但没有推开沈砚假设性的攻击,自己反而踉跄着向后倒去。
沈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
林小雨靠在他手臂上,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灰尘,显得狼狈不堪。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挫败。
就在这时,沈砚松开了手,看着她汗水涔涔、却带着一丝不甘和倔强的脸,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沉甸甸的力量:
“记住,”他说,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拳头,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凿子,刻进林小雨的心里:
“是让你,不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