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没有触碰她,只是用食指,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虚虚地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
“在这里。”
“是那个,连你自己都看不上的,你自己。”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街心公园里,秋叶飘落的声音清晰可闻。远处街道的车流声,变得遥远而模糊。林小雨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和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他指尖虚点的那个位置,心脏,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无法忽视的绞痛。
是啊……真正的敌人,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无法接受自己的平庸。
是她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是她自己,先否定了自己的一切,然后才将所有的失落和不甘,投射到了那个光芒万丈的苏晚晚身上。
苏晚晚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优秀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而她林小雨,却把自己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对方的优秀。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和逃避?
巨大的荒谬感和清醒的痛苦,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席卷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和外界战斗,和那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战斗,却从未意识到,这场战争的主战场,一直都在她的内心。她才是那个给自己设下最多枷锁、投下最多阴影的、最残酷的敌人。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茫然醒悟和深刻悲哀的复杂洪流。她一直挥舞着长矛,指向一个虚幻的靶子,却从未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踩着的,是怎样一片布满荆棘的、属于自我的荒原。
沈砚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从最初的激烈抗拒,到后来的震惊茫然,再到此刻逐渐浮现的痛苦领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种子一样,落入了那片被翻垦过的心田。他不再多说,缓缓站起身,恢复了平时那副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直刺灵魂的剖析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面向着夕阳沉落的方向,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走了。”
他没有等她回应,便迈开了步子。
林小雨依旧坐在花坛边,没有立刻跟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沾着炭笔灰和泪痕的双手。这双手,画不出漂亮的画,写不出优秀的作文,跑不出好看的名次。它们普通,甚至笨拙。
但是,这双手,也曾接过哥哥递来的、带着体温的巧克力和饮料;也曾紧紧抓住那条在虚脱时递来的、干燥的毛巾;也曾……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心脏那真实的、为自身而存在的跳动。
她一直渴望被外界看见,被认可,却从未尝试过去看见自己,去接纳这个不完美、却真实存在的自己。
将目光从苏晚晚身上收回……投向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一个全新的、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她慢慢抬起头,望着哥哥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背影。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那身影依旧冷硬,却在此刻,仿佛指引着一条通往内心深处的、幽暗却必须独自前行的道路。
她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虚浮和愤怒,虽然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份异样的坚定。
她小跑着,追上了那个背影。这一次,她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努力走到了他的身侧,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并肩而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但一种无声的共识,似乎在暮色四合中悄然达成。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战场,就在她的方寸之间。敌人,是那个盘踞在她心中十几年、名为“自我厌恶”的巨兽。
她知道这很难,或许比跑一千五百米还要难上千百倍。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敌人是谁,知道了战场在哪里。
并且,她知道,在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转身面向内心那个真正的敌人时,身边这个沉默的同行者,或许不会为她挥舞刀剑,但一定会如同在运动场上那样,在她即将倒下时,用他独有的方式,给她一个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支点。
这就够了。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又分开。林小雨侧过头,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依旧有些红肿、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的脸。
她第一次,尝试着,对自己,投去了审视的、而非仅仅是批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