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们就上路了。李富贵坐在车上,像一尊泥塑般一言不发。正午的阳光渐渐变得刺眼,将沿途的田野照得发亮。车窗外,一道道覆着白色地膜的田垄间,嫩绿的玉米苗已窜出半尺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桃林花开正艳,粉色的云霞般铺展在山坡上;松树林墨绿的树冠连绵起伏,与蓝天相接。凤城郊外的四月,处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可这一切鲜活的光景,在李富贵眼中,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他望着那些茁壮成长的庄稼,想着地下的根须正在贪婪地汲取养分,而自己的生命却像被虫蛀空的枯木,正在一点点的腐朽。
他闭上了眼睛,好像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癌细胞的啃噬。而王年年只目光专注的开着车,就像农人弯腰在田间劳作,孩童追逐着在场院里嬉闹,对他内心这巨大的痛苦,个个都是浑然不知。
车路过镇子时,李富贵见老婆邵粉玲和昨天一样,还在街边卖菜。像个企鹅似的蹲在那里,晒得脸干巴巴的红。等王年年缓缓地停下车,按下车窗,跟师母打招呼时,李富贵由于心情不好,大声骂道:“昨天有集,你出来卖,今天还来。靠那点锤子杆杆,能卖多少钱?真是个穷怂命!”
邵粉玲比李富贵小了几岁,但皮肤有点黑,头发有点花白,紫红上衣蓝裤子,平底鞋,两手皮肤比较粗糙,打扮得比较土气,但身材均匀,长了一双大眼睛,脸上看上去比较恬静。她见男人发火,就赶紧折摊子回家。
王年年将李富贵送回家,就回去了。邵粉玲回来见老汉躺在上房炕上,就轻脚轻手的给泡了一杯茶,将那玻璃茶杯放到他头前,进厨房做饭了。
很快,邵粉玲做好了饭,是面条。本来伙房里就有饭厅,但因为李富贵在上房里躺着,就用木盘子端上面碗、筷子、两盘小菜、盐盅、醋壶和红油辣酱盅,摆成个一横一竖一平的样子,来到上房里,放到茶几上,叫李富贵起来吃。
李富贵从炕上下来,步伐蹒跚地走到沙发跟前,看着飘着葱花香菜的面条,想到自己身患绝症,这样的饭还能吃多少日子?这么一想,顿感心如刀绞,不由得闭住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半天不动。邵粉玲瞧着男人的神情,有点诧异:“你怎么了?”
李富贵想把病情告诉老婆,但话到口边,没说出来,就伸手去抓筷子,手却抖得厉害。邵粉玲就替他拿起了筷子,递给他,李富贵拿过筷子时,顺手抓住了老婆的手。这只手的中指短了半截,手掌里还有两道明显的红色印痕。无疑,这只手受过伤。
李富贵破天荒地抚摸着,语气有点沉重地说道:“听你说,你当年差点在内蒙被要了命,可你还是活过来了。”
邵粉玲微微一笑说:“就是的,活过来了,不然,咱俩做不了夫妻。”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一般的女人遇到你那种情况,早就没命了。”
“是啊。”邵粉玲说:“其实,人的命在骨头里面。我娘家村上两个兄弟挖窑洞,挖到中途窑塌了,两个都被埋在了土堆下,一个死了,一个活着。有的人得了大病,十个医生九个说都不行了,可那个人还活了下来。”
邵粉玲无意中的这个说辞,像个强心剂,一下给李富贵带来了力量。他立马端起饭碗,大口吞咽了起来。
“你昨晚没回来,说你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你做了没有?”
“做了。”李富贵说:“就是肝不太好,转氨酶偏高。”
“那你怎么没抓药?”
“最近西药、中药吃的胃难受。我打算去西安再检查一下,真正把病情查清之后,再吃药。”李富贵撒了谎,并为谎话提供了理由。
邵粉玲说:“啥时候去检查,你提早安排时间吧,刘医生说,你的肝要抓紧治疗呢。”
“不急,慢慢来,我先托人联系医院,联系好了,再走。”李富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