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压得很低,像一块浸了水的麻布,沉沉地罩在头顶。
尽管到了农历四月,清风中还裹挟着一丝寒意,掠过医院后院的枯枝,发出细碎的呜咽。李富贵下意识地拢了拢单薄的外套,却仍觉得有股阴冷顺着衣缝往里钻,索性就在医院后院花园里溜达,等待检查结果。他的鞋底碾过几片去年残存的枯叶,发出脆弱的碎裂声。
昨天由于爬山上坡,劳累了一天,加上身体不适,晚上早早就入睡了。夜里,梦见他爷给他说话,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李富贵在15岁那年,他爷就去世了。几十年来,偶尔也梦见他,但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夜里醒来,仔细琢磨这个梦,又想到前晚梦见地窖里宝贝被人偷了,两种梦虽性质不同,却好像包含了某种暗示,加上最近身体上的不适,使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像蛇似的,在他的心里窜上窜下。
终于熬到取片时间,李富贵回头望去,王年年仍坐在长椅上,低头刷着手机,似乎早已忘了此行的目的。那一刻,他忽然下定决心——自己的检查结果,绝不能让他知道。
趁着王年年沉迷抖音的间隙,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人有时候的预感很神奇。李富贵预感到自己的检查结果不太好,果然还是从他的预料中来了——
医生指着ct影像,语气凝重:“肝部有阴影,而且边缘……有可能是肿瘤,建议你尽快去西安,或省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
李富贵顿时脸色发白,站在那里半天不语,医生见他有些站立不稳,让他出去休息一下。李富贵瞬间感觉自己的腿脚都不太灵光了,步履蹒跚,身体摇晃 ,出门时本能地按住了墙。医生见此,好像有点不忍心,说也不确定,别担心啊,走慢一点,去其他医院检查时,最好把你的家人带上。
李富贵貌似感激地朝医生微微笑了笑 ,然后离开了。他怕在走廊里碰见王年年,特意走到医院走廊的休息区的窗前,那里有条长椅,他一下瘫在了长椅上。面对窗外茂盛的绿色,他闭住了眼睛,好像不愿面对这生机勃勃的世界。他有点想不通:这些年都很在意自己的身体,怎么大病说来就来了呢?难道是我……?他不敢回想往事 ,一触及他的过往,就感到心更加痉挛,更加抽搐,导致他的想法更多,想得更邪乎。他就这么呆坐着,直到他的手机响了,他才回过神来。
“师傅!”王年年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哪里?我在取片子的地方。”
“片子我取上了,你下楼,往车跟前走。”
“不给你开药吗?我给你取药。”
“不开,没事。”
通罢电话,李富贵又闭住眼睛,好像还在竭力驱赶内心的惊慌与痛苦,稳住情绪,让自己的心能够定下来,所以,他又呆坐了会儿,才离开这里。
在进电梯之前,他进了卫生间,将那两张黑灰相间的塑料片子,扔进了垃圾桶,将那张纸质诊断结果折叠好,装进衣服口袋,这个行动表:他不愿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病情。
“师傅,你想吃啥?咱们吃个饭走吧?”李富贵来到车跟前,王年年问到。
“随便,你想吃啥就吃啥。昨天山风吹的,好像感冒,嘴里发苦,不想吃。”
“那就不吃了,回去吃。”
“也行。”李富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