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风波刚刚平息,订婚宴的喜庆气氛重新笼罩小院,仿佛那场小小的插曲只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后便复归平静。然而,生活的溪流从不真正平静,总在人不经意处又打起漩涡。这一次,漩涡的中心,转到了刚刚还在为亲家调解纠纷、颇有些自得的麻乐军身上。
麻乐军这些日子确实有些飘飘然。儿子成了林场人人敬仰的英雄,自己升了工长,受人尊重,亲家的事又处理得漂亮,眼看儿子就要订婚,好事一桩接着一桩。他心情舒畅,腰杆挺得笔直,走起路来都带风。
人一得意,有时就容易放松警惕。麻乐军平日里没啥别的嗜好,就爱在闲暇时跟几个老工友凑在一起,喝点小酒,摸几圈麻将。以前条件差,玩得小,也就是输赢几毛钱,图个乐呵,李秋兰虽然唠叨,但也没太当真。
可自打当了工长,手里宽裕了些,又接连得了儿子给的孝敬钱、场里发的奖金,麻乐军这牌桌上的“娱乐”,不知不觉就变了味。一起玩牌的,除了原来的老伙计,偶尔也会混进一两个心思活络、想着巴结工长的人。牌局的地点,也从谁家炕头,慢慢挪到了场部闲置的一间小库房里,美其名曰“不打扰家里人”。筹码,也从几分几毛,渐渐涨到了一块两块。
麻乐军起初也没太在意,觉得自己手气不错,技术也好,赢多输少,偶尔输一点也不伤筋骨,反而更刺激。他甚至有点享受那种在牌桌上运筹帷幄、被人恭维“麻工长手气就是旺”的感觉。
这天下工早,他又被两个工友拉着去了那小库房。牌桌一摆,烟雾一缭绕,气氛就上来了。今天的手气却邪门得很,开局就连点了几个炮,带来的十几块钱很快就输了个精光。
“哟,麻工长,今天状态不行啊?”一个瘦高个工友笑着递过一支烟。
“没事儿!胜败乃兵家常事!”另一个矮胖的连忙打圆场,“再来再来!手气这玩意儿,说转就转!”
麻乐军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看着那瘦高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觉得像是在嘲讽他。一股邪火拱上来,他掏出刚领不久还没捂热乎的工长津贴——整整三十块钱,拍在桌上:“再来!就不信这个邪!”
然而,牌运似乎真的背到了家。越是心急想翻本,牌打得越臭。不是判断失误点了大炮,就是好不容易听牌了却死活摸不到那张想要的牌。那三十块钱,也像雪片一样,很快消融在了别人的口袋里。
麻乐军的眼睛有点红了。他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打算给李秋兰添置一件新棉袄的五十块钱。犹豫了一下,赌徒那种“下一把就能赢回来”的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他又把那五十块钱掏了出来……
等到库房窗外天色彻底黑透,麻乐军口袋里最后一张毛票也输了出去。他脸色灰白,手指微微颤抖着,看着桌上其他三人乐呵呵地分着钱,那瘦高个还假惺惺地说:“麻工长,今天承让了啊!下次,下次您肯定连本带利赢回去!”
麻乐军失魂落魄地走出库房,寒冷的晚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输了!足足八十多块钱!那是他将近三个月的工资!是准备给家里添东西、给儿子订婚凑份子的钱!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悔恨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想象李秋兰知道后会怎么样,更没脸面对马上就要订婚的儿子。他在寒冷的夜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手脚冻得麻木,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挪。
家里,李秋兰已经做好了晚饭,和麻小燕等着他。看他脸色难看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烟味和凉气,忍不住埋怨:“又去哪儿野了?这么晚才回来?吃饭!”
麻乐军支支吾吾,不敢抬头。吃饭时也心不在焉,味同嚼蜡。李秋兰察觉出不对劲,追问了几句,都被他含糊地搪塞过去了。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第二天,李秋兰想去供销社扯布,想起麻乐军昨天刚领了津贴,就向他伸手要钱。麻乐军顿时慌了神,额头冒汗,东拉西扯,就是拿不出钱来。
李秋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色也变了:“钱呢?昨天刚领的津贴呢?还有我让你买棉袄的那五十块呢?”
麻乐军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句整话。
李秋兰猛地明白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你是不是又去赌了?!输光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