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光线,随着日头升高,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但穿透茂密层叠的树冠后,也只化作一片片晃动的、破碎的光斑,洒在铺满厚厚松针和腐叶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植被蒸腾出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水汽,和脚下泥土被踩踏后散发出的、深沉醇厚的土腥味。曹云飞和靳从起一前一后,跟着头犬“黑云”,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次生林里,已经跋涉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们的脚步放得很轻,很慢,不再是寻常赶路,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搜寻。曹云飞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遍遍梳理着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背风向阳的山坡,那些林木稀疏、土质肥沃的林间空地,那些有高大柞树、椴树生长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曾经发生过山火、后又重新长出植被的“火烧迹地”边缘。他知道,人参喜肥、怕晒、畏强风,这些地方,往往是它们青睐的藏身之所。
靳从起也收起了平日的毛躁,学着曹云飞的样子,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不时用手里的开山斧拨开过于茂密的灌木丛,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可能的迹象。然而,年份久远的老山参,岂是那么容易寻见的?外围区域,偶尔能看到一些年份极浅的“二甲子”或“灯台子”(指年份很幼的人参),细弱的茎秆顶着三两片小叶,在风中微微摇曳。这种东西,在真正的采参人眼里,是不屑于动手的,破坏了山林未来的根基。
“黑云”似乎也明白此次进山的目标并非寻常猎物,它没有像往常追踪兽迹那样急躁猛冲,而是以一种更具侦查性的姿态,鼻子贴着地面,时而抬起,在空中捕捉着某种极其微妙的气息。它的耳朵机警地转动,排除着松鼠、山鸡等小动物带来的干扰。
越往深处走,地势开始变得陡峭起来。巨大的岩石开始裸露,上面覆盖着滑腻的青苔和地衣。林木愈发高大粗壮,树冠遮天蔽日,林下的光线重新变得晦暗。空气中那股原始的、带着些许蛮荒的气息更加浓郁。这里,已经是寻常猎人和采参人很少涉足的险地了。
曹云飞的神情愈发专注。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处岩石缝隙边缘的土壤,那里似乎有某种草本植物生长过的细微痕迹,但已然枯萎难辨。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下,闭目细闻。除了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类似蕨类植物但又略带不同的清苦味道。这味道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一直在他侧前方低头嗅闻的“黑云”,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没有像发现野兽时那样低吼或炸毛,而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疑惑和探寻意味的“呜”声,随即,它开始围绕着一小片生长着几株不起眼的、开着白色小花的“刺五加”灌木丛,反复地、仔细地嗅闻起来,尾巴开始以一种特定的、缓慢而有力的节奏摆动起来。
曹云飞心头猛地一跳!这是“黑云”发现特殊药草,尤其是人参时,才会出现的独特反应!他立刻打了个手势,让身后的靳从起停下,自己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他拨开那丛刺五加,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它根部周围的区域仔细扫视。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潮湿的落叶,光线昏暗。他看得极其耐心,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排查。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几片半掩在腐叶下的、形态奇特的叶子上!
那叶子掌状复叶,五片小叶簇生在长长的叶柄顶端,小叶呈椭圆形,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脉清晰,虽然沾染了泥土,却依然能看出一种不同于周围杂草的、内敛而富有生命力的翠绿色泽。这正是人参的标志——“五匹叶”!(注:人参根据生长年份和形态,叶数有所不同,“五匹叶”通常指生长了二三十年以上的野山参)
曹云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但他强行压制住激动,没有立刻动手。他小心翼翼地用猎刀,极其轻柔地拨开覆盖在叶片周围的落叶和浮土,露出了而环纹清晰,显示出不短的生长年限。更让他心头狂喜的是,在那参茎旁,他还看到了一根细细的、顶端结着一簇鲜红色、如同微型玛瑙珠串般浆果的梗子!
“红榔头!”曹云飞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死死忍住了。这红色的浆果,是人参成熟的标志,也被采参人称为“红榔头”,是寻找和确认人参的极佳指引。有红榔头,意味着这棵参至少已经生长了六七十年以上,甚至更久!这绝对是一棵难得的“大货”!
然而,就在曹云飞沉浸在这巨大发现的喜悦中时,旁边的靳从起却因为过于关注曹云飞的发现,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长满青苔的岩石边缘。他只觉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哎哟”一声惊呼,整个人朝着旁边一道陡峭的、布满碎石和灌木的斜坡就栽了下去!
“从起!”曹云飞的惊呼声与靳从起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曹云飞反应快到了极致,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靳从起身体倾斜的瞬间,就猛地扑了过去,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旁边一棵小树的树干,另一只手则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靳从起向后挥舞的手臂!
但下坠的力道实在太猛!靳从起整个人的重量,加上下冲的惯性,全部作用在曹云飞的一条手臂上。曹云飞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撕裂他肩胛骨的力量传来,抓住小树的那只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变得惨白,指甲几乎要抠进树皮里!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才勉强止住了靳从起继续下坠的势头。
可他们此刻所处的,正是一处极其危险的悬崖边缘!靳从起大半个身子已经悬空,脚下就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深山谷!冷冽的谷风呼啸着卷上来,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也带来了死亡的寒意。靳从起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另一只手胡乱地在陡峭的岩壁上抓挠,却只抓下一些松动的碎石和泥土,哗啦啦地坠入深谷,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云……云飞哥!救我!”靳从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他死死反手抓住曹云飞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别乱动!抓紧我!”曹云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的手臂因为承受着巨大的拉力而剧烈颤抖,手臂的肌肉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他感觉自己抓住小树的那条胳膊的关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小树并不粗壮,根系是否扎实也未知,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曹云飞的大脑在极度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冷静和清晰。他迅速判断着形势:单凭他一只手的力量,绝对无法将靳从起拉上来,而且他自己也随时可能被带下去。必须借助地形和巧劲!
他目光飞快扫视,发现自己腰部附近,有一块从岩壁突出、相对稳固的岩石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