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这孩子,像是知道爹娘不易,自打出生就格外省心,吃了睡,睡了吃,偶尔醒来也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他那白嫩的小拳头,肉乎乎的脸蛋,成了曹云飞和管彤彤心头最柔软的慰藉,仿佛之前所有的艰辛与风险,都在孩子纯净的眼眸里化为了值得。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曹云飞刚给“山海梦”号的新任船长靳从起交代完近期近海捕捞的注意事项,回到屋里,就见管彤彤正坐在炕沿,轻拍着襁褓里的海山,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却异常温柔的摇篮曲。灶台上炖着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混合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腥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构成一幅平凡却足以让人心安的画卷。
曹云飞缓缓地脱下那件被海风吹得有些湿润的外衣,海风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衣服上。他轻轻地将外衣放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炕边,生怕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儿子。
他俯下身,凑近儿子那粉嫩的小脸,用指背轻柔地摩挲着儿子那如丝般柔滑的脸颊,仿佛在触碰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怕吵醒了这宁静的氛围:“臭小子,今天有没有闹你娘啊?”
管彤彤听到丈夫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透露出一种初为人母的疲惫与满足交织的光晕。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可乖了,比你小时候强多了,娘说你小时候可调皮了,特别能闹人呢。”
曹云飞听了妻子的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得意之情,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然后俯身想要亲亲儿子那光洁的额头。
然而,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儿子额头的一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得有些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了进来。这阵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紧接着是“砰砰”的敲门声,那敲门声异常猛烈,仿佛要把那扇并不算厚实的木门拍散架一般。
“云飞!云飞哥!快开门!出事了!”门外传来的是靳从起的声音,他的语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内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曹云飞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往下一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靳从起是他过命的兄弟,两人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彼此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早已无需多言。靳从起的性子虽然有些跳脱,但绝非那种遇事就惊慌失措的人。所以,当看到靳从起如此焦急地冲进来时,他心里立刻明白,肯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迅速拉开门闩。门刚一打开,靳从起就像失去了支撑一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嘴唇也不停地哆嗦着,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完整。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曹云飞见状,连忙伸手一把扶住靳从起,同时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喘匀了气,慢慢说!”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管彤彤原本正抱着孩子坐在屋里,听到动静后也立刻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同样变得苍白,担忧地看着靳从起,手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靳从起听到曹云飞的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带着哭腔说道:“是、是老家……屯子里来人了,是、是管大叔……他、他出大事了!”
“我爹?我爹怎么了?”管彤彤一听,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管彤彤一听涉及自己父亲,声音立刻尖利起来,怀里的海山似乎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
曹云飞心头也是一紧,但依旧维持着镇定,他示意管彤彤先哄孩子,目光紧紧锁住靳从起:“说清楚,管叔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是那种丢人事!”靳从起又急又臊,脸涨得通红,“屯里来报信的二嘎子说,管大叔……他、他跟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刘寡妇……搞破鞋!被人……被人两口子堵、堵在被窝里了!”
“轰——”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直接在曹云飞和管彤彤头顶炸开。
管彤彤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抱住孩子。曹云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将她连孩子一起按坐在炕上。管彤彤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却不是哭出声,而是那种无声的、极致的羞辱与绝望。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孩子小小的襁褓里,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她是个要强的女人,父亲做出这等丑事,简直比拿刀剜她的心还难受。
曹云飞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岳父管大山,在他印象里,虽说有些小精明,爱占点小便宜,但本质上还是个顾家的老实人。尤其是他接手公社山货店后,家里条件好了,人也精神了不少,可怎么就……怎么就昏了头,干出这种糊涂事!
“人呢?现在情况怎么样?”曹云飞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二嘎子说,当时那刘寡妇的男人带着本家兄弟好几个,把管大叔从被窝里拖出来……一顿好打!脸都打肿了,衣服也撕破了……现在人还被扣在镇上那寡妇家里,那边放话了,不让咱们家拿钱去赎人,就要……就要把管大叔扒光了绑镇公社门口示众!”靳从起说得又快又急,脸上满是愤懑和后怕。
“娘呢?我娘怎么样了?”管彤彤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声音嘶哑。
“曹婶子……曹婶子一听这消息,当时就气得背过气去了!云霞妹子在家守着,已经请了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人醒是醒了,可躺在炕上起不来,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说没脸见人了……”靳从起的声音越说越低。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海山不明所以的、细弱的哭声,和管彤彤压抑的、破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