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两”贾政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他想起空了一半的库房,想起前日贾琏来讨银子时的窘迫,想起这个看似花团锦簇的家族,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
“冯世兄,”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些实在是难得的珍品。只是眼下”他艰难地选择着措辞,“府上诸多不便,只能辜负世兄的美意了。”
冯紫英离去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书房,把贾政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很久都没有动。
宝玉从贾母处出来,心里还萦绕着方才的谈话。走过穿堂时,忽见茗烟慌慌张张地跑来,脸色煞白。
“二爷,不好了”茗烟的声音都在发颤,“司棋姐姐她她投井了!”
宝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身边的粉墙才站稳:“你你说什么?”
“说是为了潘又安”茗烟哽咽着,“她家里不许,她就”
宝玉怔怔地站着,眼前仿佛看见司棋那双倔强的眼睛。那样鲜活的生命,怎么转眼就他忽然想起方才给巧姐儿讲的曹娥、绿珠,那些史书上的烈女,原来并不遥远。
“天地间的灵气,原来都钟于女子”他喃喃自语,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
这时,忽听得那边院里传来贾琏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焦灼:
“太太就再帮儿子这一回罢!年底各处的账都逼上门来,儿子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接着是王夫人疲惫的叹息:“琏儿,不是我不帮你,如今我这屋里,但凡是值钱些的,也都”
宝玉悄悄退开,不愿再听下去。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晚膳时分,宝玉推说身子不适,没有去前头用饭。他独自坐在怡红院的台阶上,看着满天星子渐次亮起。
黛玉悄悄走来,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肩上:“又在这里发呆。”
宝玉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妹妹,你说这世间,为什么要有这许多离别?方才还在说笑的人,转眼就”
黛玉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柔得像夜雾:“我今日听紫鹃说了司棋的事。她虽然去得惨烈,可到底全了自己的心。比起那些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的,未必不是一种福分。”
宝玉转过头,在星光下凝视着她清瘦的侧脸:“那若是你我”
“宝玉!”黛玉急急打断他,眼中已有泪光,“这样的话,也是混说的?”
二人一时都沉默了。秋风掠过竹梢,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个灵魂在窃窃私语。
而此时在王夫人屋里,贾琏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烛光摇曳,把他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求告无门的孤魂。
“起来罢,”王夫人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明日我再去你姨妈那里看看”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去大半。整个荣国府,都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