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太后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方才挥出佛珠的手腕还微微发颤。
她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嘟囔:
“我不是在做梦?”
“太后娘娘!”
德福咬着牙拔高了些声音,生怕她再动怒,
“不是做梦!您方才动了气,手估计也疼了吧?”
他努力抬眼示意,
“您瞧瞧,这么多皇子公主都在这儿看着呢,您是太高兴,才恍惚以为是梦里呀!”
这话纯属信口开河,可他没法子不说。
当着这么多龙子龙孙的面,他身为皇帝近侍,若敢有半分暗示陛下行事不妥,便是大罪。
在这深宫里,只要皇帝陛下“没问题”,那所有匪夷所思的举动,都能圆成用心良苦。
都能美化为皇恩浩荡,都能解读成高瞻远瞩。
真的是这样?
太后垂眸看着自己枯瘦的手。
她心里反复打着问号,胸口一阵闷堵。
喉间涌上腥甜,只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便猛地一晃,眼白翻了翻,险些从榻上栽倒。
一旁的贴身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忙扑上前扶住她: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醒醒!”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皇子们纷纷上前两步,神色各异,有真切担忧的,也有眼底藏着算计的。
德福捂着肿胀的脸,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额上的冷汗越发汹涌。
知道自己的胡诌,太后娘娘不信。
但是不信自己也得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如此。
太后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一片疲惫的灰败。
她没有看围在榻边的众人,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殿外那方被宫墙框住的天空上,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是梦啊……为什么偏偏不是梦呢?
若是梦,她便能亲手掐醒那个荒唐的儿子,便能当作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这刺骨的真实像针一样扎着她,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凝起一丝狠戾,只是那狠戾很快又被深深的无力压了下去——
那是她十月怀胎、倾注半生心血教养的儿子。
更是执掌大燕万里河山的天子。
太后娘娘指尖攥着膝头的织金锦缎,指甲几乎要嵌进料子的纹路里。
纵有千般怨怼、万般不满,对着皇帝所代表的九五之尊,又能真的如何?
失望像浸了冰的潮水,从心口漫至四肢百骸;
无力感如细密的蛛网,缠得她连呼吸都滞涩几分;
尤其是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怎么动都不能动的腿。
还有那藏在深宫岁月里的伤心、难掩的难过,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痛苦……
无数情绪在胸腔里翻涌碰撞,最后竟齐齐涌上脸面,凝出一抹比哭更显凄凉的笑来。
她望着阶下立着的天子,还是端出太后的威仪,
“还提什么彩衣娱亲?哀家告诉你,你是大燕的皇帝,不是市井巷陌里寻常人家的稚子!”
“你的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臣民的表率,是宗室子弟乃至举国孩童的标杆,岂能容得半分轻佻?”
“君君臣臣,夫夫妻妻,父父子子,男男女女,世间万物皆有伦常规制,这便是尊卑有序。”
她抬手抚过身旁摆着的玉摆件,那冰凉的触感勉强稳住她的心神,
“为何皇家要有这般多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