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这些,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了跳。
她吃斋念佛这些年,餐食最忌荤腥,便是连鸡蛋都极少碰,宫里的人哪个不知?
何曾见过这般浓油赤酱、带着荤气的吃食?
这哪里是给她备的午膳,分明是往她心尖上戳刀子!
尤其是那鲍汁和虾饺,明晃晃的荤腥气先一步漫过来,活色生香。
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可太监的手没停。
第二层紫檀木屉被缓缓掀开,银胎珐琅炖盅上的缠枝莲纹在宫灯底下泛着温润的光。
盖儿刚挪开半寸,一股醇厚的香气便争先恐后涌出来,像是熬了十几个时辰的老汤终于肯露些真容。
太后眯眼瞧去,盅里卧着的鹿蹄筋炖得透亮,软乎乎搭在雪白的羊髓上。
旁边几颗鲍鱼圆滚滚的,倒比鸽蛋还要玲珑些。
最底下沉着的花胶泛着琥珀色,衬得那碗汤清亮得像块上好的暖玉——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用整只老鸡与陈年火腿慢火煨出来的,不然哪得这般鲜醇。
第三层屉里铺着翡翠盘子,拆了骨的酱鸭卧在里头,皮肉酥得像是一碰就要化。
太监用银签轻轻挑了下,鸭皮便与肉分了家。
油亮的琥珀光底下,竟垫着燕窝丝拌的凉瓜,清苦里裹着的甜润气儿,倒叫那荤腥也雅致了几分。
旁边一小碗红烧鹿肉切得四四方方,酱汁浓稠得裹在肉上,颤巍巍像是要滴下来。
旁边还缀着几颗鸽肉糜做的丸子,滚了层金黄的米糠,炸得外酥里嫩,瞧着便知是费了心思的。
“明珠小姐说,”
侍立的嬷嬷垂着眼,
“这鹿蹄是长白山来的,配着贡品羊髓,还加了天山雪莲慢慢炖的。”
“说是最能补气血、润筋骨。”
“那酱鸭去了所有硬骨,鹿肉也炖得没了渣,娘娘您就是抿着吃,也不费力气的。”
太后没说话,只轻轻吸了吸鼻子。
骨肉的脂香混着各种鲜气儿往肺腑里钻,勾得她空了许久的胃猛地一缩,竟有些翻江倒海起来。
她上了年纪,本就口味寡淡,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
那股子酸水从胃里涌上来时,她正盯着那碗鹿蹄筋出神。
突然想起,自己不能动的腿。
太后倏地闭紧了嘴,牙关咬得死紧,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出了道冷硬的弧度。
酸水终究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带着股涩味滑过喉咙。
她垂下眼,望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搭在锦被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两腮的酸楚慢慢漫上来,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扎着。
可她脸上却没半分神色,
只对嬷嬷淡淡道:“端去给明珠吧,说哀家……心领了。”
但是,太后娘娘话音未落,门轴“吱呀”一声轻响,薛明珠推门进来。
青纱幂离垂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以及底下那抹微微翘起的唇,像是含着点未说出口的笑意。
“姑祖母,咱们用膳吧。”
她的声音从幂离后透出来,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轻快。
太后抬了抬眼,视线穿过宫灯的光晕落在她脸上。
幂离的纱网朦胧,可她总觉得,那纱后遮着的伤痕,似乎比刚才瞧着浅淡了些。
是光线的缘故?还是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