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麟,终于在文昭帝隐含期望的目光中,稳步出列。
他并未急于开口,只是向上抱拳行礼。大殿内的喧嚣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陛下。”宋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阿史那咄苾兴兵,名为复仇,实乃穷兵黩武、失道寡助之狂吠!”他目光锐利,直指核心:“阿史那勒勾结叛逆在先,死有余辜!其所谓‘复仇’,师出无名,更失突厥人心!臣得知,阿史那咄苾连年对外用兵,对内苛酷压榨,早已引得草原各部怨声载道!其族叔阿史那莫何,封地水草丰美,部落实力雄厚,且行事公允,深孚众望!只因与阿史那咄苾之父曾争可汗之位,一直遭受排挤压制,其不满积蓄已久!”
宋麟的话语如同利剑,瞬间撕开了皇甫洵那番“左右逢源”的含混!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宋麟条理分明地继续道:“所谓‘以夷制夷’,并非被动‘利用’!”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与其被动防御、寄望于虚无缥缈的‘化解’,不若主动出击,为我所掌!”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清晰有力的手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陛下只需一道敕封、一道密旨、一批精锐向导及少量财帛军械资助!由我朝得力干将秘密潜入阿史那莫何部,助其联络各部受压迫者!以扶持阿史那莫何成为草原新可汗为‘旗帜’,允其称臣纳贡之虚名,许其互市之实惠!”宋麟的眼神如同燃烧的烈焰,带着绝对的自信:“让阿史那莫何,举起反抗他侄子‘不义之征’、‘罔顾部落存亡’的大旗!由他们突厥人,去攻打他们突厥的可汗!草原内部之乱一起,阿史那咄苾首尾难顾!他倾巢来犯我大晟之兵,必将回撤!届时,我边境之危不战可解!而草原势力在此番内耗厮杀中,必然元气大损!此乃……”他声音猛然拔高,响彻金殿:“不战而屈人之兵!釜底抽薪之万全策!”
掷地有声!
整个金銮殿陷入一片死寂!文昭帝眼中的疲惫与焦灼一扫而空,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从龙椅上坐直身体,脸上是巨大的狂喜与激动!“好!好一个‘以夷制夷’!好一个釜底抽薪!哈哈哈!”文昭帝抚掌大笑,笑声回荡在大殿上空,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阵笑声彻底驱散!“不费我大晟一兵一卒而乱敌于内!使其自相残杀!宋麟!此计大善!”
平南王宋辰与在武将班列中肃立的莫名将军几乎同时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激赏与自豪!前者是父亲的自豪,后者则是长辈的欣慰!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竟是藏得如此之深!这战略眼光,这份狠绝的布局,何止是“善”字可言!
“陛下圣明!宋侍郎此策实乃无双妙计!”反应过来的大臣们纷纷跪倒称颂。“此乃社稷之福啊陛下!”
唯有永绥王皇甫洵,僵立在原地,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那引以为傲的、自认完美无缺的“折中之计”,在宋麟这雷霆万钧、杀伐决断的“以夷制夷”面前,显得何其苍白、可笑和……圆滑懦弱!宋麟!又是宋麟!他竟如此轻易地,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光芒和圣眷!那深沉的嫉妒如同毒蛇,噬咬着他骄傲的内心!他在这一刻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宋麟这柄藏于鞘中的利刃,是何等的锋芒毕露!也越发坚定了将莫锦瑟纳入掌控的决心——那样的智谋与远见,绝不能落在宋麟手中!
朝会结束,众臣山呼万岁散去。“宋麟,随朕到御书房。”文昭帝在起身前,特意开口唤住正要随百官退出大殿的宋麟。皇甫洵离去的脚步猛地一顿,背对着大殿的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涌上浓重的阴鸷。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文昭帝甚至没有坐回御座,便急声问道:“锦瑟……身子可好些了?那日的惊吓……可有大碍?”这一开口竟是先问私事!可见他对莫锦瑟的关切远在国事之上。宋麟心中一暖,却也更添一丝忧忡。“谢陛下记挂。”宋麟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锦瑟身体上的外伤已愈,气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只是……”他顿了顿,想起妻子那虽然不再抗拒却依旧静默无声的模样,“……那日的惊吓伤及心魂,仍未能开口。不过,她已在慢慢恢复,陛下放心。”
文昭帝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有真切的痛惜:“那孩子……遭了大罪了!心里的伤,更需要你日日精心呵护宽慰。朕知道你……必定是放在心尖上疼的。”他看着眼前这位因日夜守护妻子而眼底难掩青黑疲惫的年轻臣子,想到突厥王庭那一夜他单骑破营的决绝与狠厉,心中了然,“好在……好在人回来了。你为她做的一切……朕都明白。”他拍了拍宋麟的肩膀,语气沉重而带着君王的许诺:“你放心……突厥王庭之事,无论朝堂有宵小如何非议,在朕这里,你救妻卫国,惩奸除恶,功过是非,朕心如明镜!”
这无疑是给宋麟定心丸,更是对朝中暗流敲山震虎!宋麟心头微震,郑重抱拳:“为臣之本,护妻护国,皆是臣当为之事!谢陛下明察!”文昭帝点点头,脸上这才重新浮起真正的轻松笑容,转为对刚刚朝堂献策的赞赏:“你那‘以夷制夷’之策,实让朕茅塞顿开!困扰朕多日的心病豁然畅通!此计若能成行,当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君臣二人又对具体如何联络阿史那莫何、选派何人、提供何种支持等等细节进行了简短的商议。宋麟思路清晰,对草原局势的了解之深,再次让文昭帝刮目相看!
然,宋麟心中挂念着家中的妻子,纵然圣眷深浓,也难掩那份沉沉的担忧。简要对答完毕,他便躬身告辞:“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挂念锦瑟,先告退了。”那份急切,清晰可见。
“嗯,去吧。好生照顾锦瑟,让她静养。”文昭帝含笑应允。
宋麟大步流星离开皇宫,跨上骏马,策马飞奔向平南王府!马蹄踏过青石街道,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心中的暖意与归心似箭交织在一起。
此刻的平南王府,疏影阁。晨间的静谧早已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莫锦瑟原本依着花嬷嬷的轻声劝慰,在窗边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小口啜饮着半盏温热的参汤。窗外的蝉鸣悠长,院角的栀子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宋麟献策成功的朝堂风云,这里尚且风平浪静。
就在花嬷嬷转身欲取蜜饯的空隙,一个如同幽灵般、带着浓郁药草气味的身影,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疏影阁内院门口!正是本该在西北角偏僻小院养伤、被勒令无令不得擅出的沈清砚!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淡青色宫装,已洗得发白。后背曾被宋麟鞭笞留下的狰狞伤疤虽在药力催逼下勉强愈合,却仍是红紫交加,透过薄薄的春衫隐约可见凹凸不平的轮廓,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起撕扯的剧痛!这份痛苦,连同她心中对莫锦瑟那深入骨髓的嫉妒与仇恨,在这段日子的煎熬中早已发酵成了疯狂的恶毒!
她被宋麟下令看管,如同被圈禁的废物,连每日换药的奴婢眼中都带着轻蔑!而莫锦瑟呢?这个她曾经可以肆意揉捏的小门小户女子,却在遭逢大劫后,被宋麟如珠如宝地护在掌心,还有太医宫人流水般照料!凭什么?!
当得知宋麟今日上朝,看守她院落的守卫因久不见生事也略有松懈时,一个阴暗扭曲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蔓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