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龙朔政变4(1 / 2)

天光微熹,疏影阁内弥漫着晨起的宁静。莫锦瑟坐在妆台前,铜镜映照出她苍白依旧却已显清减美好的侧颜。脖颈上那道淡淡的浅痕几乎隐于肤下,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深入骨髓的印记从未消失。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牙梳,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细微的、难以根除的神经性颤抖,成了那场噩梦留下的无声烙印之一。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稳住了那份难以自控的轻颤。宋麟已穿戴齐整,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他看着镜中妻子依旧失语却日渐平和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他接过她手中的牙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那如墨的长发。

“今日需上朝点卯。”宋麟的声音低缓温醇,如同安抚幼兽,“陛下近两日因边境军报颇为烦忧,推拒不得。”他放下牙梳,俯身从身后拥住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上淡淡药草混合清冽的体香,“我会尽快回来。你若有不适,立刻让嬷嬷传太医,万勿逞强。”

莫锦瑟安静地靠在他温暖的怀中,身体柔顺得如同依恋主人的小猫。她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传递过来的力量和安心感。这些时日,他用磐石般的守护,在那片被恐惧和血腥浸透的废墟上,艰难地一砖一瓦为她重建着家园。虽然她的灵魂深处仍有一块巨大的阴影,虽然她的喉咙仍像是被无形锁链紧缚,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她不再是无边的抗拒和绝望。她会用眼神回应花嬷嬷的叮咛,会用指尖轻点他想要递来的吃食,会在夜间因不安醒来时无意识地抓牢他的衣襟。

此刻,她微微点了点头,从他怀中转过身来,仰起素净的小脸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褪去了恐惧带来的灰蒙,如同雨后新晴的天空,虽仍有薄雾,却已能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里面盛满了依恋和无声的嘱托:早些回来。

宋麟心中软成一片。他执起她微凉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他替她仔细整理好微敞的领口,动作细致而珍重,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琉璃。莫锦瑟配合地抬手,安静地任他为自己系好襟边的盘扣,指尖偶尔无意拂过他官服上的仙鹤绣纹。

花嬷嬷和碧城早已侍立在外间,手中端着温热的药膳。宋麟仔细交代了几句,又俯身贴近莫锦瑟微隆的小腹,低声叮嘱那个在腹中孕育的小生命:“小乖乖,今日要更乖些,不许闹腾你娘亲,知道么?等你爹回来……”莫锦瑟看着他认真“教训”小宝宝的侧脸,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唇角微弯。

门外传来管家王叔恭敬而略显催促的声音:“世子爷,时辰不早了,宫里的车驾已候在府门外了。”

宋麟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最后深深凝望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她脸上那抹久违的浅笑烙进心里,才转身大步离去。莫锦瑟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了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上。暖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棂,为她笼罩上一层柔光。她轻轻地、几不可察地吁了口气,仿佛在期盼着暮归的铃声。

金銮殿内,气氛肃杀而凝滞。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如同对峙的壁垒。

文昭帝高坐龙椅之上,冕旒下的面容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案头堆积的奏本如同山峦,最刺目的便是那一道道来自西北边境加急的鲜红旗报!突厥新任可汗阿史那咄苾(阿史那勒之父)在得知爱子惨死于大晟境内后,暴怒欲狂!悍然撕毁了先前的停战协议,集结草原铁骑近十万,如黑色潮水般凶猛冲击大晟边境防线!烽烟再起,血染边关!阿史那咄苾更是叫嚣要为爱子复仇雪恨,若不交出凶手,必倾尽举国之力踏平长安!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洪亮,力主强硬,“突厥狼子野心,世代贪狼!那阿史那勒勾结逆贼皇甫俊,潜入京师,意图逼宫!其心可诛,其罪当戮!宋世子救妻血战,斩除首恶,乃天理昭彰!今其父不思悔改,反以此为由大兴不义之师!若我朝卑躬屈膝,和谈退让,岂非自毁长城,令国威尽丧!臣主张增兵二十万,北征突厥,犁庭扫穴,一战绝后患!”

以吏部侍郎为首的主和派立刻反驳:“陛下!尚书大人此言差矣!突厥铁骑之利,天下皆知!今可汗携丧子之痛而来,举国哀兵!我朝仓促应战,就算调集全国之兵,胜算几何?长安刚经叛乱,元气未复!一旦深陷草原泥沼,兵连祸结,只怕国库耗尽,民力凋敝!更有江南水患之虞在前!臣以为,当遣能臣,携金帛厚礼,与突厥和谈!纵使付出些许代价,也好过国脉重创!至于宋世子……”他话音一顿,目光微妙地扫过一旁肃立的宋麟,“为了区区一个妇人,屠尽突厥使团营帐,行事未免过激……这才引来今日滔天大祸!”言语间隐晦地将边境烽火的源头指向宋麟因私废公。

“一派胡言!”平南王宋辰沉着脸跨步出列,声音洪钟,“阿史那勒掳劫的是谁?是陛下亲封的五品中书舍人!是我平南王府世子妃!更是我大晟王朝的尊严!突厥人潜入长安掳人烧杀,视我天朝为何物?!宋麟救妻惩恶,何错之有?!和谈?送出金帛?这是饮鸩止渴,将屈辱吞下!”

“王爷息怒!下官绝非说世子妃不值!”吏部侍郎慌忙辩解,却显得苍白无力,“可眼下实非开战良机……”

朝堂之上,主战派慷慨激昂,痛斥突厥背信弃义;主和派忧国忧民,力陈战祸之巨。双方争执不下,唾沫横飞,吵嚷之声几乎掀翻殿顶穹梁。每一道奏报传来的边境百姓伤亡数字,都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文昭帝心头。他不惧战,当年塞北风霜也未曾让他畏缩!可如今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江南水患,长安更是余悸未消……全面开战,非他所愿;卑躬求和,又绝无可能!

目光在激烈争执的臣工中逡巡,最后落在了站在武将班列前列的宋麟身上。他面色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波澜不惊,仿佛这满殿的喧嚣与他无关。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静,反而让文昭帝心头一动。

“永绥王。”文昭帝突然开口,点向一直沉默旁观的皇甫洵,“你有何见解?”

皇甫洵心弦瞬间绷紧!他深知这是文昭帝对自己的考量,也是展现能力、收揽人心的绝佳机会!他立刻跨步出列,拱手朗声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然战,则劳民伤财;和,则辱国丧权。此两难之境,需寻一条折中之法。”他声音清朗,条理清晰,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阿史那咄苾暴怒兴兵,是因丧子之痛。此为人之常情。”他目光扫过主和派,微微颔首,接着话音一转,“然,我大晟上国威严,断不可因私怨而受损!是以,强硬不可失,姿态不可过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边境的方向,“微臣听闻,阿史那咄苾刚愎自用,连年穷兵黩武,早已引得族内诸多贵胄不满。其兄阿史那摄图,雄踞草原东部,向来与其貌合神离……或许……可加以利用?”他的建议巧妙地将主战与主和糅合在一起,听起来既维护了国体,又寻求了“外交斡旋”的可能。不少墙头草的臣工立刻纷纷点头表示赞赏:“永绥王殿下思虑周详!”“此乃稳妥之计!”

皇甫洵心中暗自得意。然而他眼角余光瞥向龙椅时,心却猛地一沉。文昭帝的脸上并无多少赞许之色,深邃的目光中反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这条看似“折中稳妥”的路,文昭帝岂会想不到?但“加以利用”突厥内部矛盾?说来简单,如何具体实施?派谁去“接触”那心怀不满的阿史那摄图?承诺什么?风险如何控制?这一切都语焉不详!更像是一种规避责任、左右皆可、实质却束手无策的……圆滑!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文昭帝心底蔓延。他下意识地望向那始终保持沉静的宋麟,心中不期然地闪过那个冰雪聪明、总能洞察先机、直指核心的身影——莫锦瑟。若有她在……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