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永徽之变35(1 / 2)

烛火在婚房内跳跃,将满室红绸映得愈发深沉旖旎,却也在地毯繁复的缠枝莲纹上拖曳出不安晃动的阴影。莫锦瑟独坐案前,指下冰凉的玉梳竟硌得掌心生疼。白日里池皇后宫苑中的一幕幕在脑中反复盘桓,像一张无形蛛网,越收越紧。

公孙漱玉那张柔婉含笑的芙蓉面,此刻在回忆里每一寸弧度都透出阴鸷算计。她曾是明太后执掌宫闱时身边最得意的昭仪,言笑举止皆是后宫典范。太后驾崩,新帝文昭仁厚宽和,连明怀霄那般身份尴尬、曾与太后共谋的明氏子孙都未曾苛待,赐予王爵尊荣。一个已无依凭、安守寿康宫便可得享天年的前朝昭仪,何苦要像一支随风飘摇的藤萝,近乎谄媚而急切地去攀附临渊王明怀霄!去巴结骄纵难驯的乐阳公主皇甫月!而今日,竟又这般熟稔地“依附”了势力日盛的池皇后!

无论谁将来登上权力之巅,临渊王得势?乐阳掌权?抑或是池皇后彻底坐稳“第二个明太后”的交椅?她公孙漱玉似乎都能在这盘根错节的藤蔓丛里,稳稳地占据一席之地。这份对“活路”的执着,这份布局的精妙与无耻,太过周详,周详得令人脊背生寒!绝非一个仅求安稳度日、朝不保夕的深宫女子所能掌控。

只为苟活?莫锦瑟指尖深深嵌入梳齿缝隙,冷硬如玉的质地传来刺骨的寒。不!绝不!这长安城纵有万般艰险,也远未到要她一位前朝昭仪如此放下身段、四面讨好、在刀尖上跳舞求生的地步!除非……她所求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活着”。

她背后,一定站着什么!有人牵动着这根看似柔弱无骨的丝线!

明太后临终前那虚弱而刻骨的话语再次回响耳畔,每个名字都像灌了铅的铁块,砸在心上。“嘉祯……去查……明怀霄……宋辰……还有……冀王……皇甫凌……”

冀王皇甫凌!莫锦瑟的心骤然沉入冰窟!

昔日大哥莫元昭那平地惊雷般的贪墨案,如同一滴滚油溅入深潭。明怀霄几乎是闻着血腥味,急不可耐地出现在风雨飘摇的将军府中。彼时他那看似温和的宽慰,字字句句都是裹着蜜糖的毒饵,言语间露出的急切、慌乱,还有他情急之下暴露的——对嘉祯太子案真凶的“知情”!正是那一刻,明怀霄在莫锦瑟心中那疑凶的名单上,便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而平南王宋辰……莫锦瑟眼神锐利如刀锋。何其巧合!宋辰奉召回京的官船刚刚靠岸,诏令他整顿京畿武备的旨意墨迹未干,公孙漱玉那双“不安”的眼,便已低眉顺眼地望向了坤宁宫池皇后的方向!难道那桩如疽附骨般缠绕七载的嘉祯太子案……真与这位驻守边陲、军权在握的悍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亦或是……冀王皇甫凌!那个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花花太岁,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王爷?他那副终日醺醉、浑浑噩噩的皮囊之下,当真是空空如也?

公孙漱玉……莫锦瑟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了吞下。你费尽心机织就的这张网,那根最终指向八方的线头,究竟攥在平南王宋辰那只布满老茧、掌控生杀的手中?还是缠绕在冀王皇甫凌那摊看似腐臭糜烂的泥沼深处?

“嘎吱——”

门枢转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瞬间惊断了莫锦瑟翻腾的思绪。

暖色的烛火微微一晃,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温红的光晕。碧城本已张开的嘴在宋麟一个凌厉的眼神示意下倏然紧闭,她垂手屏息,迅速地、毫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心地从外面合拢了沉重的房门。

宋麟的脚步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乎无声。他高大的身形裹着刑部侍郎的绯色常服,衣襟上沾染着些微刑部积案所特有的尘埃气和一点不易察觉的陈旧墨味。肩头、袖口染着深秋入夜后的凉意,带着一丝风霜仆仆的味道。一整日深陷于刑部那令人窒息的案牍泥潭之中,被皇甫洵暗中搅起却又意图不明的手脚绊住心神,与各方推诿、制衡、角力……唯有在踏入这方被红烛暖香包围的小天地,目光触及案前端坐那抹沉静又带着些忧虑的身影时,他紧蹙的眉峰才真正松开些许。

从何时起?或许是更早。但这五日的新婚燕尔,她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他宋麟的妻子后,一种更汹涌、更毫无保留的倾注便已在他心底扎根、蔓延。他想将世间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亦想将她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地揉进骨血里珍藏独占。这种感觉,在她沉思出神的静谧侧影落入眼帘时,陡然攀升至顶峰。

“怎么了?”他走近,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披风沐露归来的微哑,却揉入了只在她面前才有的温存,“进宫复职……不开心?”他从桌上翻起一只白玉茶盅,提起温在锡壶里的清茶,缓缓注入。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眼中翻滚的深沉思虑。

莫锦瑟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微微一颤,这才发觉丈夫已然归来。她倏然抬首,眼底深处的寒冰在触及他熟悉身影的瞬间消融,漾起真切暖意:“刑部很忙吗?看你今日去的早,回的晚。”她的目光落在他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疲惫的眉宇间。

宋麟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将那白玉盏推至她手边暖着。白瓷衬着他指骨分明的手,带着一种掌控力量的冷硬线条。“左不过是些压了许久的陈年旧案。”他语调随意,仿佛只是拂去肩头尘埃般轻松,“积弊如山,收拾起来总要费些功夫。还好,尚能应付。”他轻描淡写带过刑部那浑水深潭中的刀光剑影、皇甫洵那欲言又止的试探和阻挠。今日刑部堂上那份被故意压下、关于冀州流民案银钱流向异常的密报……他暂时按下不提。

看着丈夫举手投足间那份褪尽少年浮华、沉稳持重中又不减半分贵胄清贵的姿态,莫锦瑟心头漫过一丝暖流,却又夹杂着更深的忧虑。她接过茶盅,暖意沿着杯壁渗入指尖。

“宫里……倒也还好。”她抿了口清茶,润过喉咙才道,“陛下一开始为着太子殿下与孔希仁孔大人那桩……关于江南盐引改制的朝堂之争,吵得焦头烂额,险些下不来台。孔大人死犟着祖宗成法不可轻动,太子殿下主张当‘法无定法,利国便民’才是上策,两方僵持不下,面红耳赤。”她唇角微扬,似回想起当时剑拔弩张又略显滑稽的场面,“我便私下给陛下递了个折中的法子……仿照前朝开边例,设立短时限的‘试点’,以观成效,堵了那些墨守成规者的嘴,也给了太子殿下推行新政的台阶。陛下龙心大悦,立时准了。”

宋麟闻言,那双惯常带着审视与凌厉的桃花眼中,毫不掩饰地流泻出激赏的光彩,如同拨开阴云的暖阳。“妙!”他击节赞赏,探身靠近她,呼吸拂过她额角的碎发,“我家夫人聪慧无人能及,这般棘手的事情,四两拨千斤便化解于无形,比我们这些在朝堂上扯皮斗狠的莽夫,强出千倍万倍!”那赞叹真挚、滚烫,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自矜——为他能拥有如此的珍宝。

莫锦瑟被他看得脸上飞红,垂下眼睫,啜着茶,试图掩饰那份被爱人褒奖带来的羞赧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