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永徽之变27(2 / 2)

嘉祯太子暴薨,宋辰为全君臣大义起兵清君侧。明太后一纸诏令,将平南王府全族锁在北境苦寒之地,独留年幼的宋麟在长安为质!她跪在莫家门前三日三夜,只求手握重兵的莫老将军在朝堂上说句话。可朱门紧闭,连一个管事婆子都不曾露面!反倒是莫家步步高升,莫名接掌河西军,莫云从晋封太医院院判……此恨,早已浸透骨髓。

沈清砚敏锐捕捉到温淑华骤然急促的呼吸,知道尖刀已刺中最深的疮疤。她膝行半步,将暖炉轻轻抵在温淑华绞痛的心口,声如游丝却字字淬毒:“世子爷是至纯至孝之人,如今魔怔了似的护着莫家女,怕也是被她蒙蔽。您想,一个自幼眼盲的深闺女子,忽得陛下青眼执掌内廷制诰……这岂是常理?”

云母屏风映出两道诡谲的影。温淑华混沌的思绪被这句暗示劈开一道裂隙——刑部大堂那场酷刑,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皮开肉绽的盲女竟能靠一瓶“烛九阴”复明?如今更以中书舍人之尊御前献策,连户部漕运改制的“市舶转运署”都是她的手笔!这桩桩件件,寻常闺秀如何能够?

“你说得对……”温淑华枯瘦的手指猛地扣住沈清砚手腕,指甲陷进皮肉,“她和她娘一样,生来就是吸人精血的妖物!文望舒克死自己,她便要来克我的麟儿!”

沈清砚忍着手腕刺痛,温顺垂首掩去眼底狂喜:“夫人是王府主母,自有规矩法度。待她入了门……”

“规矩?”温淑华齿缝间挤出淬冰的低笑,“麟儿能替她挡刀剑,还能替她守晨昏定省吗?”一缕疯癫的亮光在她眼中燃起,那是对权力最后的掌控。她抽出一卷洒金绢册扔在沈清砚面前:“明日就放出话去,说本妃头痛病犯了,需新妇奉汤试药!我要她日日卯时初刻跪在玉澜堂前!药烫了凉了都是错!”

朔风卷着尚未融尽的碎雪,呼啸着掠过朱雀台高耸的檐角,金猊徽旗猎猎作响。平南王府玉澜堂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温淑华眉间凝结的冰霜。

沈清砚跪坐在下首,指若柔荑,不轻不重地替她按揉着额角,声音带着刻意放低的柔软:“王妃昨夜可好些了?想是这连日为世子爷的大婚劳心劳力,头风又犯了。奴婢瞧着,心疼得紧。”

温淑华闭着眼,喉间逸出一声冷哼。昨夜宋辰归来那雷霆般的震怒,宋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维护,乃至宋珏沉默的注视,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生疼,更添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心疼?哼,只怕有些人巴不得我早早气死才好。”她咬牙切齿,眼前又晃过莫锦瑟那双清澈坚毅的眼,那与文望舒几乎重叠的神韵让她指尖发凉。

沈清砚手上动作微滞,随即更加轻柔,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懦与仰慕:“王妃说哪里话,您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清砚只是…只是替王妃不值。世子爷那般风姿,本该配这世间最尊贵温婉的名门淑女,却…却生生叫太后…唉。”她巧妙地将“太后遗旨”四字化在一声叹息里,勾起的却是温淑华更深切的怨怼。

“名门淑女?”温淑华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她算什么淑女?分明是来路不明的妖物!鬼魅伎俩!刑部大堂全身而退?若非魇镇惑人,哪来这般好运!她那一家子,上不得台面!如今连我宋家都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王妃息怒。”沈清砚连忙劝慰,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快意,“眼下退婚之事虽暂时压下,但规矩礼法还在。三月初六便是吉期,她既是新妇入门,侍奉婆母便是天经地义。您这头风,可是多年沉疴,半点耽误不得。”

温淑华闻言,心念电转,面上浮现一丝近乎残忍的冷意:“哦?依你之见…”

沈清砚凑得更近些,声音低若蚊呐,却字字清晰:“王妃乃超品王妃,她不过区区五品舍人。按《女训》与王府家规,新妇每日晨昏定省,亲自侍奉汤药问安请脉,本是应有之义。王妃既抱恙在身,这调理药膳,自然该由新妇用心……‘试’过之后,奉至王妃唇边。春日尚寒,卯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湿寒气最重,若此时跪在庭院静候,诚心祈祷上苍庇佑婆母安康,或许真能感天动地,对王妃凤体有所裨益呢?”她特意在“试”、“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温淑华眼中精光大盛,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这是将莫锦瑟彻底踩在脚下的第一步。卯时,天寒地冻,长跪院中,高举滚烫药汤,稍有不慎便泼洒在身,或冷掉半分,便是侍奉不周、心不虔诚之罪。日日如此,看那目不能视物的“妖女”能坚持多久!她若有半分怨怼,便是忤逆不孝,看她还有何颜面立足王府,更遑论在宋麟面前!

“好…很好。”温淑华缓缓道,“传我的话,王府上下,所有仆役管事前院后院,都给我记牢了!新妇入门三日后,按‘祖’规矩矩’行事!若有差池,规矩是死的,人心……哼!”

镇国将军府疏影阁内,气氛却带着一种紧绷的喜庆。窦令仪强压下心头对温淑华的余怒,一遍遍清点着莫锦瑟的妆奁。莫锦瑟端坐镜前,由宫中派来的梳妆嬷嬷细细梳理长发。镜中人眸若点漆,比从前复明时更添一份洞悉世事的沉静。

碧城捧着一套华贵的内廷女官常服进来,低声道:“小姐,宫里的赏赐到了,说是陛下亲言,大婚三日后您仍要兼顾中书舍人之职,特赐此服,以示恩宠。”

莫锦瑟目光扫过那代表权势地位的锦缎,心绪纷繁。文昭帝的看重是机遇亦是枷锁,尤其是宫中那条蟠龙令,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太后的死因指向太子皇甫俊,这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永绥王皇甫洵在旁虎视眈眈,借机掌控了宋珏;温淑华的敌意已浮于水面,三日后的大婚,是爱情的归宿,却也是明枪暗箭的开始。更要命的,是那“烛九阴”的三年之限,如沙漏般悄然流逝。

莫时雨跑进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大姐,王府好大的阵仗,前院后院都堆满了!不过,”她吐了吐舌头,“听说那个讨人厌的平南王妃放话了,要按什么‘规矩’办事,府里下人都在悄悄议论呢,说什么卯时就要试药……”

莫锦瑟捏着玉梳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果然来了。温淑华迫不及待要用最严苛的内宅规矩来折辱她。她可以顶住朝堂的倾轧,却要以新妇之身,直面婆母毫不掩饰的刁难。

“知道了。”莫锦瑟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但镜中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为了宋麟,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意,也为了掌握更多主动权对抗朝堂上的魑魅魍魉,她必须踏入那座王府。温淑华的刁难,是她必须踏过的第一道荆棘。但她莫锦瑟,已非昔日只能隐忍待明的盲女。

她抬手,轻轻拂过镜中自己清冷坚定的面庞,对着担忧的窦令仪和莫时雨露出一抹淡笑,语意深沉:“母亲,时雨,放心吧。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规矩……也自有它周旋的门道。”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长安城上空铅云低沉,三月初六的喜日下,暗流已在无声中汇聚奔涌,只待那一声金锣,一场更大的风雨便会轰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