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蹲在展厅角落,手里攥着块浸了核桃油的抹布,正一点点擦拭那把藤椅的缝隙。藤条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深褐色的纹路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包浆,像老人手背的青筋——这是镇中学退休校长的遗物,当年校长总爱在课间坐在紫藤架下,用这把椅子接待家长,藤条间的缝隙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紫藤花瓣。
“张叔,这椅子腿又松了。”扎马尾的实习生小林抱着档案夹走过来,裤脚沾着草屑,是刚从后院紫藤架下捡花瓣回来的样子,“刚才试坐的时候,‘咯吱’响得像要散架。”
老张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映出层柔和的银光。“松了才好,”他笑着用抹布敲了敲藤椅扶手,“你校长爷爷当年就爱听这声儿,说‘咯吱响才证明坐的人多,椅子不孤单’。”他忽然俯身,手指抠出藤条缝里的花瓣,“你看,去年的紫藤花还藏在这儿呢。”
小林凑过去看,那花瓣早已干透发脆,却还能看出淡淡的紫:“校长爷爷是不是总在这儿给学生讲题?我妈说她当年早恋被抓,就是在这椅子上挨的训。”
“可不是嘛。”老张往藤条缝隙里抹核桃油,指尖被油浸得发亮,“你妈当年哭鼻子的样子我还记得,眼泪掉在藤椅上,渗进去就没了影。你校长爷爷急得直摆手,说‘别哭别哭,再哭椅子该生锈了’——他总把藤条当铁家伙护着。”
正说着,文物修复组的小李扛着工具箱过来,帆布带子勒得肩膀发红:“张叔,按您说的,带了最细的铜丝和防水胶,保证修完既结实又不显眼。”他蹲下身,手指捏着藤条晃了晃,“这第三根藤条断了半根,得从底部重新编进去,不然撑不住重量。”
老张点点头,从墙角拖过个木箱,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捆成束的老藤条,标签上写着“1987年紫藤架修剪枝,浸泡三年阴干”。“用这捆,”他抽出一根紫褐色的藤条,柔韧性极好,“当年你校长爷爷亲手剪的,说‘藤椅就得用自家架上的藤补,才认主’。”
小李接过藤条,用砂纸轻轻打磨断口,忽然笑了:“说起来,上周整理校长日记,发现他写过‘藤椅的咯吱声像在数数,每响一下,就多记了个学生的名字’,这都能写进日记?”
“他啊,心里装着的全是学生。”老张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看着小李穿针似的用铜丝固定藤条,“那年洪水,学校一楼被淹,他抱着这椅子往二楼跑,摔在楼梯上磕掉半颗牙,椅子倒护得好好的。后来他总说,这椅子见过太多孩子的眼泪和笑声,比他记性还好。”
小林翻着手里的档案夹,忽然指着张老照片笑了:“您看这张,1995年校庆,校长坐在藤椅上,周围围了二十多个学生,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正往他手里塞冰棍,藤椅的缝里还夹着面小国旗呢!”
老张凑过去看,照片里的校长头发还没全白,藤椅的藤条颜色比现在浅些,阳光落在椅面上,像撒了把金粉。“这男生现在是省里的教授了,”他指着照片里的冰棍,“那天38度,冰棍化得他满手黏糊糊,就用藤椅的缝擦手,被校长敲了脑袋说‘藤条会疼的’。”
小李正用防水胶粘合断裂处,忽然“咦”了一声,从藤条深处抽出张卷成细条的纸条,纸边都脆了:“这是什么?”
老张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展开,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扭字迹:“校长爷爷,我这次数学考了80分,能坐您的藤椅吗?”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旁边还戳了个小小的“1998.6.15”。
“是小宇啊,”老张眼睛亮了,“这孩子当年总考79分,就差一分够坐藤椅的资格——校长说考到80分才能坐,他憋了半年,终于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