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庙村工业园
晚风穿过一排排冷却中的瓷胚架,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大地在低语。
冯世杰站在新落成的“静夜思”专用窑前,手中捏着那封泛黄的信,百岁老兵陈怀山写来的手稿,字迹颤抖却坚定:“……我们曾在雪夜里唱这首歌,声音被炮火压住,又被风送得很远。我想再听一次,不是录音机里的,是活的声音。”
他将信纸轻轻放入工作台抽屉,锁好。
这一炉,不计成本,不论周期,只为一段沉睡七十余年的记忆苏醒。
“静夜思原型胎第三次烧制,准备点火。”冯世杰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厂区。
teis 各就各位。窑体密封检查完毕,温控系统校准至0.1c精度,声腔监测探头嵌入第七层耐高温陶瓷套管。
这一次,他们采用冯婷提出的双层微孔支撑结构,并在内壁预埋纳米级振动纤维网,以增强音频还原的细腻度。
吴斌蹲在窑口旁,最后一次确认音源模块封装情况。编号“SN-01”的核心芯片,已载入经电脑修复的《我的祖国》原始哼唱片段,那是从一段磨损严重的军用磁带上提取的三十七秒残音,夹杂着电流杂噪与远处炮击的低频震动。
“这不只是歌。”他低声说,“这是心跳。”
夜里十点整,火焰自喷嘴悄然燃起,橙红色的光透过观察窗映照在众人脸上。升温曲线平稳上升,第一阶段脱水完成,进入氧化期。
丁元英坐在控制室外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战地记者手记1950-1953》,扉页上有周秉钧的题字:“声音是历史最后不肯闭上的眼睛。”
芮小丹走来,递给他一杯热姜茶。“云南那边传来消息,白族塔铃已在清明祭祖时悬挂,有位老人听完后跪地痛哭,说听见了三十年前亡妻的声音。”
丁元英点头,“所以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复刻声音,而是接通情感的回路。”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沈阳军区档案馆,一位退休军官正翻找尘封资料。
他在一封未归档的战地通信中发现了一段附言:“1952年冬,坑道内无粮无药,但每晚八点,六连战士必合唱《我的祖国》。录音设备损坏,未能留存,唯笔记歌词如下……”
他立刻扫描文件,上传至“听风档案”平台。
凌晨三点,这条信息被自动推送到王庙实验室的监控终端。冯婷第一时间醒来,调出歌词文本,比对现有残音波形,惊喜地发现其中两句旋律走向完全吻合。
“找到了!”她冲进调度室,“原曲节奏可以重建!我们可以补全缺失的段落!”
冯世杰立即下令暂停升温程序,进入数据重构窗口。团队连夜启用声纹拟合模型,结合老兵口述、历史录音库与民族音乐学数据库,重新生成完整版演唱音频。不再是机械拼接,而是一次基于真实记忆的情感重建。
黎明时分,新版音源封装完成。
晨光初露,雨后山间雾气氤氲。一只青灰羽色的斑鸠落在窑顶通风口边缘,轻啼三声,仿佛应和着某种节律。
窑温稳步攀升至1300c,进入还原期。此时,瓷胎内部的声腔结构正在经历最微妙的变化——釉料熔融流动,形成天然共振腔。纳米纤维与瓷体融合,成为会呼吸的音响。
冯婷守在检测仪前,指尖微微发颤。屏幕上,应力分布图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均匀性,仿佛这件瓷器生来就是为了承载这一首歌。
“SN-01,状态稳定,预计明早六点开窑。”
人们陆续退去休息,唯有冯世杰仍伫立不动。他望着窑火跳动的光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丁元英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个烧窑工,而丁元英站在废墟般的旧厂房里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做出能说话的瓷器。”
如今,它们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还会哭,还会唤回逝去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明。
液压系统缓缓开启窑门,热浪裹挟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人说是松林晨露,有人说是旧军大衣晒太阳的味道。
吴斌戴上无尘手套,亲手取出那只编号SN-01的音瓷装置。它外形似一枚放大的勋章,表面施以哑光黑釉,边缘刻有五线谱般的凹槽纹路,中央嵌着一块晶莹的透明音窗。
众人屏息。
冯婷将其接入测试舱,按下播放键。
起初是一阵极轻的电流声,如同雪落在铁皮屋顶。
然后,一个沙哑而坚定的男声响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
声音并不完美,带着岁月的裂痕,可正是这份粗糙,让它无比真实。没有伴奏,只有一个人的清唱,偶尔喘息,偶尔破音,却饱含一种穿越生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