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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血阳之祭(1 / 2)

雪,肮脏不堪,不再洁白。它覆盖着翻倒的驼皮帐篷、碎裂的陶罐、还有那些不知凝固了多久,已变成乌黑冰晶的血污。这片阳纡的盐泽草场,如今像一块被粗暴撕烂、又弃置践踏过的巨大脏抹布。风,锐利如寒铁打磨的刃,呼啸着掠过支离破碎的土地,裹挟着硫磺与腐肉的气息,吹动残破的战旗。那深沉的玄色旗面上,以金丝细密绣成的周王室图腾——展翅欲飞的神鸟,亦被撕裂,被喷溅上去的乌黑粘稠之物玷污,在寒风里沉重又悲怆地抖动着。

空气凝滞着钢铁的腥甜与一种更深重的绝望。无数精赤上身、粗布塞口的戎人被绳索紧紧勒进皮肉,结成一串串扭曲哀嚎的队列,在周军持戟士兵凶悍的目光与更凶悍的鞭笞下,步履蹒跚地跋涉过这片血污的冻土。锁链的拖动声沉闷喑哑,摩擦着大地残存的硬壳,单调得令人心悸,如同大地临死前迟缓费力的喘息。偶有囚徒踉跄跌倒,便立刻引来皮鞭的抽打,鞭笞声撕裂空气,溅起沉闷的回响。鞭响过后,便是更低微、更压抑的呜咽。失败者的血与泪,早已被无尽的寒风吹成盐碱地上刺眼的晶体。

远处,一片尚未完全倒下的白色毡帐前,巨大的青铜鼎在熊熊篝火上翻滚着热气,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肉糜香。鼎身上盘绕的饕餮纹在火光中狰狞起伏,恍如欲噬血肉。鼎旁,矗立着一座高台,夯土台基被血与泥草草糊过,显出几分暴发户般的生硬。穆王姬满,就立于这刚搭就的权力峰顶。他身形挺拔如崖壁孤松,身披犀甲,外罩玄地云雷纹战袍,那威凛之势几乎要压过青铜的沉重。头上高耸的金冠之下,一张周正的方脸上,浓眉压着狭长的眼,鼻梁挺直如刀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那不是愉悦,更像是青铜器上精雕细刻的、象征胜利与威权的图样,森冷坚硬,没有一丝活气。

他俯视着这片由他意志和铁血涂改出来的疆土,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那些垂死挣扎的囚徒,那些被遗弃的兵刃残骸,那些仍在冒烟的废墟。最后,他收回视线,落在身侧捧着一片崭新龟甲的卜官身上。卜官的双手精瘦干枯,指节泛白,正微微发抖。

“卜词如何?”穆王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鼎沸的烹煮声与囚徒的呻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卜官的头深垂下去,下巴几乎要触碰到龟甲冰冷的裂纹:“天应……大吉!维王赫赫,戎师丧沮。四方其训之,无竞维烈……”他的声音颤抖着,为那些古老庄重却显得苍白无力的卜辞注入了无尽的惶恐。

穆王唇角的冷硬线条纹丝未动,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满意。这满意并非源于天意,而是源于此刻他足下那令人颤抖的权势掌控感。他缓缓抬起右手,手背上的筋脉在火光下清晰如青铜器的脉络纹饰。那覆盖着狰狞兽面青铜护腕的手指,指向前方那片哀鸿遍野之地。

“传令。”命令如同寒铁坠地,“首脑之颅,悬于辕门。余者……”他目光扫过那群在泥泞中挣扎的蠕动身影,“分予诸将,为奴,填沟壑。”

掌旗官挺立如枪,应诺之声刚吐出半个字,一个苍老却不失清朗的声音如古剑鸣鞘,截断了他。

“大王且慢!”

太仆祭公谋父踏上高台。他须发皆如初雪,一身庄重的玄端礼服在血腥的风中微微拂动,手中玉圭紧握。他向着穆王躬身,身躯带着某种岁月磨砺后的韧劲。他抬起头时,目光如两团在风雪中仍执着燃烧的灰烬,沉静地凝望着年轻的君王,没有惧意,亦无谄媚,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凝在其中。

“戎狄之性,禀天地粗犷之气而生,”祭公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喧嚣的风声与鼎沸人声,带着古雅文辞的独特韵味,“昔先王之世,定有定制:戎狄荒服,唯修人事,不责珍贡,更禁穷兵黩武侵其地,强役其民。盖因其地瘠民悍,索之过深……则生祸患,形同竭泽求鲋。臣伏望……”

他的话语尚未落定,穆王却突兀地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尖锐、干涩,毫无温度,如同一块冰冷的青铜片摩擦过冰冷的岩石,瞬间刺穿了周遭凝结的氛围。

“太仆老矣?”穆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俯视着面前的老臣。他唇角的线条并未变动,但眼神里那层坚硬的冰陡然加深了几许,“戎狄?犬豕之属尔。阳纡一战,王师所向,摧枯拉朽,土崩瓦解!”他昂起头,那华丽的蟠螭纹青铜胄在金冠下折射出幽冷、坚不可摧的光泽,仿佛自身也化作了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寡人之威,浩荡如神鼎九鼎!区区戎狄,予取予夺。岂有‘祸患’?又怎同‘竭泽而鲋’?”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迸射开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力量。“寡人所虑者,唯其獠牙利爪尚存其皮囊!此等蛇虺之辈,唯痛剿其筋骨,尽削其爪牙,方知敬畏!何惧之有?”

祭公谋父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火光在他苍老的瞳仁里跳跃,映着那片囚徒黑压压的身影,更映着君王年轻脸庞上那种刚硬、睥睨、甚至隐约透出几分亢奋的光芒。老臣眼中那两团忧虑的灰烬剧烈地晃动着,仿佛正被狂风吹袭。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出什么,但终究被一种更深重的疲惫扼住了喉咙。那并非肉体之倦,而是面对铁幕般的权势意志时,灵魂深处升腾起的无力寒凉。他执圭的手指收紧,指节愈加苍白,玉的温润光泽与青铜的冰冷反光在风中对峙。他无声地将目光从君王脸上移开,默默投向远方那片灰暗而未知的穹隆之下。西戎故地的影子,如铅云般沉甸甸地压向天际。

镐京。初春。几场微雨过后,灰褐色的宫室屋檐仿佛被笔饱蘸了淡墨,深沉地晕染开一片片潮湿的阴影。沉重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里漂浮着泥土湿冷又略带腐朽的气息。

往日四方使节纷至沓来的宫门前,此刻却显出突兀的寥落清冷。铺着玄色织锦的王座之上,周穆王姬满支肘静坐。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玄黑为底、以金银线密绣蟠螭纹的礼袍,衬得他面色愈发白皙锐利。面前宽大的青铜方几上,原本应堆满象征宾服远人的贡品——稀奇的兽齿、璀璨的珠贝、神秘的异木。然而此刻,方几之上除了一卷泛黄的简策外,一片空旷。角落仅余的两三个礼器:一枚黄玉琮,一支朱红的翎羽,一枚造型狰狞的异兽骨雕,它们孤伶伶地摆在阔达的空间里,愈发显出几上的落寞与孤寂。

“多久了?”穆王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殿堂沉重的寂静,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幽冷的回响。

内史令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光滑冰冷的大殿地砖,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回禀大王,自阳纡凯旋祭告宗庙后至今……西土诸戎部……已七季……无一使来贡……”

“七季……”穆王重复着这两个字,唇齿间如同碾磨着锋利的砂砾。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匍匐的内史令身上,而是凝固在方几角落那枚异兽骨雕上。那骨雕纹理狞厉,通体泛着惨淡的象牙白色光泽,形态抽象又咄咄逼人,兽头高昂,獠牙毕露。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伸出,指腹摩挲着骨雕冰冷却又诡异的坚硬触感,沿着那猛兽脊背夸张扭曲的弧线缓缓上移。当指尖触碰到骨兽尖锐的獠牙顶端时,他骤然发力!

“啪嚓!”

一声轻微却极其刺耳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那枚兽牙竟被他生生拗断!半截惨白的骨质碎片崩落在他掌心,断口处露出粗糙、狰狞的茬口。

“孤的威仪是金玉,”穆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青铜重槌擂响了沉闷的铜鼓,带着被藐视的暴怒在殿堂梁柱间撞击回荡,“孤的仁慈是暖阳!诸戎得沐光华恩泽,本该匍匐而感念。今却负隅抗拒?蝼蚁竟敢藐视天威?阳纡之役,未痛入骨髓乎?”

内史令的额头死死压着冰冷的玉砖,汗珠无声地从鬓角滑落,滴落在暗青色的地面上,洇出微湿的一个个深点。大殿里空气凝滞如同冻结的琥珀,唯闻君王急促的呼吸声与骨茬在掌心攥紧的细微摩擦声。穆王猛然将目光投向殿外那灰蒙压抑的天空,锐利的眼白上,血丝细密地爬了上来,像是无声燃烧的幽暗火线,吞噬着他眼底最后的一丝清明。那断裂的兽牙,冰冷又坚硬,如同此刻他胸中翻腾杀意的冰冷结晶。

不知是王都哪一处的地底。空气是厚重的、凝滞的,带着一股陈年泥土与腐烂稻草混杂的浑浊味道,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窄缝。那光虚弱地渗透进来,不是阳光,更像是被这污秽空间过滤后、带着油污和水痕的暮气残光,勉强勾勒出斗室的轮廓。墙壁坑洼不平,触手粗粝冰凉,布满了某种粘腻的、分不清是苔藓还是霉斑的漆黑附着物。地面则是淤积经年、湿滑滑腻的烂泥与不知名的污物。

奄息赤着双脚,直接陷落在这令人作呕的冰冷泥泞中。那粘稠湿滑的触感,不断从趾缝间泛上来,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虫子吸附在肌肤上。他背靠着那布满污垢、冷硬刺骨的墙壁,身体以扭曲的姿势蜷缩着,仿佛想尽力融入这堵冰冷的石块中,获得哪怕一丝伪装的庇护。残破的粗麻囚服被污水浸透,紧紧贴着皮肤,带来砭骨的寒意。

一双空洞的眼睛,如同两口枯竭了所有希望的深井,凝固地、茫然地投向那狭小天窗外的一方窄小世界——只有一块被切割得极其有限的无主灰色天空。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四肢似乎已经在这污浊的泥水里生根冻结。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像是在和空气交谈,又像是只剩下本能的翕动。声音低哑模糊,如同梦呓,断断续续地在这地穴里艰难跋涉:

“盐……太阳……光……”

“阿父……”当这个词终于艰难地磨破喉咙滚落出来时,像是点燃了某种残酷的导火索。巨大的痛苦猝然撕裂了他脸上那长久麻木、如同石头的表情:“……阿父!!”凄厉的呼喊骤然拔高,如同被踩断脖颈的幼兽发出的哀鸣,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猛烈地撞击着石壁和牢笼的铁栏!

记忆的画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残酷的腥红,瞬间烧穿了他的意识。

那是阳纡盐泽的血腥午后。尘埃、血雾、硫磺的气息混合着绝望的惨叫。阿父吾则,戎人的头人,被一群穿着青铜甲胄的周兵粗暴地反剪双臂,如同捆绑一头待宰的牲口,跪在冰冷的盐碱地上。周围是周人低沉密集的战鼓声,如同沉重的命运敲击心房深处。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身披玄袍、头戴金冠,如同天神般居高临下地立于高台之上的周王!他看到周王缓缓地抬起了一只覆盖着狰狞兽面青铜护腕的手。动作平稳,带着掌控一切的精准和不容置疑的威权。阳光在那华贵的甲胄上跳跃着冰冷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周王指向了阿父。

刽子手手中的大钺在空中划出一道暴烈的弧光。快!快到他甚至看不清那利刃劈开血肉的瞬间!他只觉得头颅周围的世界骤然被一股灼热的、带着浓厚铁锈味道的腥风扑满!紧接着,是沉重物体滚落在盐碱地上的声音。

“咚!”

视野被猩红浸染。一片狼藉,一片污秽中,父亲的身体还保持着跪伏的姿态,脖颈上的断口喷涌而出的液体,染红了脚下灰白的盐粒……而那颗熟悉又惊怖的头颅,就滚落在离躯体不远的地方,眼睛怒睁着,死死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意识在疯狂撕扯中昏眩。他不知道后来自己是如何被拖离那片血色地狱的。只知道那之后的长久黑暗里,总有一个场景反复入梦,如同附骨的毒药啃噬着他:父亲的头颅被涂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金色染料,高高地悬挂在一辆巨大战车高耸的辕门之上!车辙滚滚向前,那颗金首便随着颠簸的车体不住地晃荡,晃荡……空洞的眼眶无神地对着四方灰色的天空。而自己,和无数同样被绳索捆得双臂麻木、赤足在砾石和荆棘中淌出血肉的族人一道,在扬起的蔽日黄尘里,被拖扯着,走向中原那片更加荒凉、更加未知的土地——太原……

“呼嗬……”奄息喉头发出无法抑制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噎声,蜷缩的身体在冰冷污泥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濒死的落叶。“太原……没了,盐泽……没了……眼睛……眼睛在辕门上……”话语支离破碎,不成逻辑,被剧痛啃噬的神经已经彻底混乱。只有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影像——阿父怒睁的眼眶,被金漆涂抹的脸孔,在冰冷的青铜辕门上无休无止地晃荡着——清晰得如同烙印,每一刻都在灼烧他本已脆弱不堪的意识,将他推向疯狂的深渊。

他猛地用头狠狠撞向背后湿冷的墙壁!闷钝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额头传来的剧烈钝痛竟带来一丝短暂诡异的快感,似乎唯有这样自戕般的痛楚,才能将那悬挂在青铜辕门上的、摇晃不休的金色头颅驱逐出他的脑海。

“嗬嗬……”浑浊的泥泞里升腾起一丝微不可闻的苦笑,旋即被窒息般的黑暗彻底吞没。

狂风如百万愤怒的野牛在空旷的河谷旷野中冲撞、践踏、嘶吼。砂石被卷起,呼啸着抽打着裸露的肌肤,也猛烈地冲击着低矮、粗糙的石砌堡垒壁垒。堡垒内部,火把昏黄摇曳,光线破碎而微弱,在四面粗粝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无数摇曳不定、形状怪诞如妖魔的暗影。空气里塞满了干草燃烧的浓烟、汗水和鲜血混合的腥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铁锈气息。

吾则,曾经的西戎头人,现在他粗壮的臂膀裹着脏污的羊皮和草绳绷带,但那绷带早已被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浸透、染成沉重的暗褐色,又在低温里迅速凝结僵硬。一道深入骨缝的可怕伤口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前胸,那是昨日黄昏,一支巨大的青铜长戈撕开他的皮甲留下的。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这条伤口,剧烈的疼痛让额角的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他死死咬紧牙关,咬得腮帮坚硬隆起,牙缝里发出低沉的、被剧痛碾碎的“咯咯”声。靠着冰冷墙壁支撑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去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无数次、灌注了无尽怨愤与决绝的青铜利刃,透过狭窄射击孔,死死锁住堡垒外面那片被浓重杀伐之气笼罩的天地。

石堡外的天空被一道道粗大的黑色烟柱割裂,那是燃烧的部落帐篷、干草垛与焦尸共同献祭给荒原死神的贡品。烟柱之下,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景象:一排排覆着厚重青铜甲板、像移动堡垒般的周人战车,正轰然碾过戎人战士残缺的尸体和零落散弃的兵器。高大的战马喷着白雾,车轮碾过骨肉发出的“咔嚓”声令人牙酸心裂。战车上的御手发出冰冷的号令,车厢两侧装备的、长逾丈余的森寒长矛随着战车的冲撞,如同绞杀生命的巨大铡刀,每一次刺出、拖曳、收回,都会在混乱的戎人人群中犁开一道刺眼的血渠。

“长——矛——!”战车上军吏声嘶力竭的狂吼在惨嚎与风声的缝隙里冲撞,冰冷如刀锋,“齐——刺——!”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金属洞穿皮肉筋骨的“噗嗤”声!

一道寒铁长矛刺进一个手持骨叉试图反抗的戎人肩胛,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身体带得腾空飞起,如同钉在矛尖的腐烂肉块,随着战车的前冲被拖拽翻滚……另一个方向,一支青铜矛头精准地从一个戎人战士的肋下穿透,又狠辣地从其背后透出滴血的锋刃,矛头上竟同时串着三个人!——那是最初的受戮者背后,两个与他缚扎在一起的袍泽被巨大的惯性撞击,如同熟透的枣子,一颗颗被穿叠起来!鲜血从矛杆的沟槽中喷涌激射!惨叫声瞬间被淹没在钢铁巨轮的隆隆碾压声中。

远处,一批新驱赶上来的周军步兵队列整齐,如同铜墙铁壁般压向石堡前最后一小群还在凭借复杂地形抵抗的戎人。他们踏着被血浸透的泥泞土地,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死亡的韵律。领头的军官冷着脸,举起令旗猛地向下挥落!

“杀——!”

没有高昂的呐喊应和,只有成排的青铜短剑同时出鞘!冰冷、机械、沉闷!齐刷刷的剑光在弥漫硝烟的昏黄天光下,划过一片瘆人的、令人胆寒的白亮寒芒!剑刃切入躯体,如同切开朽木败草,沉闷的劈砍声不绝于耳!被分割包围的戎人战士如同被卷入青铜绞盘,瞬间被碾碎。残肢断臂和喷薄的热血被周军士兵整齐向前推进的步伐践踏入红色的泥泞,转眼消失无踪。

视野所及,已无成队的活着的戎人。

石堡内,死寂如同寒冰凝固。只有风从每一个缝隙灌入的尖锐呼啸。

吾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紧攥住射击孔冰冷的岩石边缘,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贯穿胸膛的剧痛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感受在骨髓里肆意蔓延。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战场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褐色土地,盯着那如巨大爬行巨兽般碾压一切的青铜战车群,盯着那在整齐刀光下如同被收割的麦茬般倒下的族人……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毒液,正伴随着失血的眩晕感,从四肢百骸侵蚀他的灵魂。他喉头滚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浑浊的气息嘶嘶地从鼻腔冲出,那气息里带着浓重无比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