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里有个一直跟着妙玉的女尼,她原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天的时候,她被前面传来的声响惊醒,心里想着,莫不是妙玉打坐时心神不宁、坐不住了?后来,她又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还伴随着门窗被晃动的声响。
她本想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身体发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也没听到妙玉发出什么声音,只能瞪着两眼,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等到了天亮,她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便披上衣服起身,喊来道婆,让道婆去准备妙玉要喝的茶水,自己则往前面走去,想看看妙玉的情况。哪知道,到了前面一看,妙玉根本不见踪影,门窗也大开着。
她心里十分诧异,回想起昨晚听到的那些响动,愈发觉得可疑,嘴里嘟囔着:“这么早,她到那里去了?”
她走出院门,一眼就看到墙边靠着一架软梯,地上还扔着一把刀鞘和一条搭膊。她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糟了!昨晚肯定是贼人烧了闷香!”
她急忙叫其他人起来查看情况,却发现庵门还是紧紧关着的。那些婆子和女侍们都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说:“昨晚被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来。这么早,叫我们起来干什么?”
那女尼着急地说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
众人还满不在乎地说:“在观音堂打坐呢。”
女尼急得直跺脚:“你们还在做梦呢!快来瞧瞧!”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也都慌了神。她们打开庵门,把整个园子都找遍了,心里想着,说不定妙玉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到腰门前敲门,结果又被包勇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众人赶忙说道:“我们那妙师父昨晚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人,所以才想着来问问。麻烦你老人家帮忙把腰门打开,我们进去问问看,看她回来没有。”
包勇听了,没好气地说:“你们那师父,带着贼来咱们这儿偷东西,东西都偷到手了,她正跟着那贼逍遥快活去了!”
众人一听,赶忙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你说这种话可是要遭报应,当心下割舌地狱!”
包勇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你们要是再在这儿闹腾,我可就不客气,要动手打人了!”
众人见状,赶忙陪着笑脸,苦苦央求道:“求爷行行好,把门叫开让我们进去瞧瞧。要是没找到人,我们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老人家了。”
包勇不耐烦地说:“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去找找看;要是没找到,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说完,包勇便叫人把腰门打开了,众人这才得以进去,一路找到惜春住的地方。
惜春此刻正满心愁闷,心里一直惦记着:“妙玉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要是听见了,恐怕又把她给得罪了,以后她肯定再也不肯来了。那我可就真的没有能说心里话的知己了。况且我现在实在没脸见人,父母早早地就去世了,嫂子又嫌弃我。以前有老太太在,到底还疼爱我一些,可如今老太太也走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这可怎么收场?”
她越想越难过,不禁又想到:“迎春姐姐被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又远嫁他乡,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自己。只有妙玉,活得像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要是能像她那样,那可真是有福气了。可我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哪能事事都遂自己的心意!这次让我留下来看家,就已经担了很大的责任,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这里?而且,又怕太太们不理解我的心思,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想到这些,惜春心里一横,便打算把自己的头发绞掉,想要出家为尼。
彩屏等人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劝阻她,可这时候惜春已经把一半的头发都绞掉了。彩屏更加慌了神,说道:“这一件事还没解决,又闹出另一件事来,这可如何是好呀!”
众人正吵闹着,忽然看见妙玉身边负责杂务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赶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这一问,先把自己吓了一跳。道婆说:“妙玉昨天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里面正待着的惜春听到这话,急忙问道:“她到哪里去了?”
道婆们便把昨晚听到的响动,像是被煤气熏着了一般难受,今早又发现妙玉不见了,还看到庵里有软梯和刀鞘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惜春听后,心里又惊又疑,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起昨天包勇说的那些话,心想:肯定是那些强盗看到妙玉了,昨晚把她抢走了,说不定就是这样。不过妙玉向来孤高洁癖得很,怎么可能会贪生怕死?
惜春又问众人:“怎么你们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众人回答说:“怎么会没听到?只是我们这些人当时都迷迷糊糊的,眼睛倒是睁着,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肯定是那些贼人烧了闷香,把我们都熏晕了。妙玉姑娘一个人,肯定也被贼人用闷香给熏得没了知觉,说不出话来。而且贼人肯定不少,还拿着刀拿着棍子威逼她,她哪里还敢大声呼喊?”
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大声嚷嚷起来:“里面赶紧把这些混账婆子赶出去,快把腰门关上!”彩屏听到这话,心里害怕担责任,没办法,只好叫那些婆子出去,又让人把腰门关上了。
惜春听了这些,心里更加痛苦难受了。好在彩屏等人再三用好言好语劝慰她,惜春这才又把一半的头发用发网笼了起来。大家商量着,这事儿先别声张出去,就算妙玉真的被抢走了,也先装作不知道,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家了,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后,先到家中清点了一番夜间值守的人员情况,又把开具失窃物品清单并上报的事向贾政作了汇报。
贾政问道:“这清单是怎么开的?”
贾琏赶忙把琥珀记下的物品数目清单呈给贾政,并解释说:“清单上已经明确标注了元妃赏赐下来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些别人家不太有的稀罕物件,就没写在这单子上。等侄儿守孝期满,脱了孝服之后,就出去托人仔细查访,总能找回来的。”
贾政听后,觉得这样处理很妥当,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贾琏随后进入内屋,见到邢夫人和王夫人,和她们商量道:“咱们还是劝老爷尽早回家吧,不然这家里的事,乱得像一团麻似的,实在不好处理。”
邢夫人说道:“可不是,我们待在这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
贾琏接着说:“这话我们做晚辈的不好直接跟老爷讲,还得太太拿个主意,二老爷肯定会听从的。”
于是,邢夫人便和王夫人商议妥当,准备找机会劝贾政回家。
过了一夜,贾政心里还是不踏实,便打发宝玉进内宅传话:“请太太们今天就回家去,过个两三天再过来。家里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内宅这边就请太太们再指派些人吧。”
邢夫人指派了鹦哥等一帮人去陪伴灵柩,又让周瑞家的等人负责总管事务,其余的上下人等则都各自回家。
一时间,大家都忙着套车、备马。贾政等人在贾母的灵前辞别,众人又忍不住哭了一场。
大家都起身准备离开时,只见赵姨娘还趴在地上不起来。周姨娘以为她还在哭泣,便上前去拉她。哪知道赵姨娘此时满嘴都是白沫,眼睛瞪得直直的,舌头也伸了出来,把在场的家人都吓了一大跳。贾环跑过来,在一旁胡乱嚷嚷。
赵姨娘醒过神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我要跟着老太太回南方去。”
众人说:“老太太哪用得着你跟着!”
赵姨娘说:“我跟着老太太一辈子了,大老爷还不依不饶,弄些神神鬼鬼的来算计我。我想着仗着马道婆来出出我心里的这口恶气,结果银子花了不少,也没弄死一个人。现在我要是回去了,又不知道谁来算计我。”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早就明白这是鸳鸯附在她身上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都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
只有彩云等人替赵姨娘央求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跟赵姨娘有什么关系?你就放了她吧。”但因为邢夫人在场,她们也不敢多说别的。
赵姨娘又说:“我不是鸳鸯,她早就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他们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害人这件案子。”
说着,她又叫道:“好琏二奶奶!你在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嘴吧,我纵然有一千个不好,也还有一天是好的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是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贾政派人进来叫贾环过去。婆子们进去回禀说:“赵姨娘像是中了邪,三爷正守着她呢。”
贾政听了,说道:“别胡说,哪有这回事,我们先走了。”于是,贾政他们这些男人先回去了。
这边,赵姨娘依旧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一时半会儿也救不过来。邢夫人担心她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儿守着她,咱们先走,等进了城,再打发大夫出来给她瞧病。”
王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赵姨娘,也打算不管她了。宝钗向来是个仁厚之人,虽说心里还记着赵姨娘害宝玉的那件事,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便私下里托付周姨娘在这儿照应赵姨娘。
周姨娘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便答应了。
李纨见状,说道:“我也留在这儿吧。”
王夫人说:“那就不必了。”
这时,大家都要起身离开了。贾环急忙问道:“我也留在这里吗?”
王夫人啐了他一口,说道:“糊涂东西!你姨妈是死是活你都不管了,还想走?”
贾环听了,吓得不敢再言语了。
宝玉安慰贾环说:“好兄弟,你是走不了的。等我进了城,就打发人回来瞧你。”
说完,大家都上了车,回家去了。寺庙里只留下了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人陆续回到了家中。他们走进上房,忍不住哭了一场。这时,管家林之孝带着家中上下一众仆人前来请安,纷纷跪在地上。
贾政见状,喝了一声:“都起来吧!明日再问你们话。”
凤姐那天头晕了好几次,实在无法出来迎接众人。只有惜春见到了这番场景,顿时觉得满脸羞愧难当。
邢夫人对惜春不理不睬,王夫人则依旧如常,神色未变。李纨和宝钗拉着惜春的手,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唯独尤氏开口说道:“姑娘,你这几天真是操心了,还照顾了这么多事。”
惜春听了,一言不发,只是涨得满脸通红。宝钗见状,赶紧拉了尤氏一把,向她使了个眼色。尤氏等人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贾政大致环视了一圈,长叹一声,却并未言语。他走到书房,席地而坐,随后叫来贾琏、贾蓉和贾芸,吩咐了几句。
宝玉本想在书房陪着贾政,贾政说道:“不必。”
兰儿依旧跟着她母亲。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林之孝就来到书房跪着。
贾政将家中被盗的事问了一遍。林之孝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已经抓住了鲍二,从他身上搜出了失窃物品清单上记载的东西。现在正对他严加审讯,打算从他身上揪出这伙盗贼。”
贾政听闻这些情况后,顿时怒不可遏,大声说道:“家里的奴才忘恩负义,竟然勾结盗贼来偷主人的东西,这简直是造反了!”说完,他立刻吩咐人到城外把周瑞捆绑起来,送到衙门去审问。
林之孝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贾政见状,问道:“你还跪着干什么?”
林之孝赶忙说道:“奴才罪该万死,恳请老爷开恩。”
正说着,赖大等一帮负责办事的家人前来向贾政请安,并呈上了办理丧事的账本。贾政说道:“把账本交给琏二爷,让他算清楚后再来回禀我。”随后,贾政大声喝令林之孝出去。
贾琏单膝跪在贾政身旁,轻声说了句话。
贾政闻言,眼睛猛地一瞪,呵斥道:“简直是胡言乱语!老太太的银子被贼偷了,难道还要让下人掏钱来补上吗?”
贾琏顿时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吭声,站起身来也是一动不敢动。
贾政又问道:“你媳妇现在情况如何?”
贾琏赶忙再次跪下,回答说:“看样子,怕是撑不过去了。”
贾政听后,长叹一声,感慨道:“真没想到,家族运势竟衰败到了这般地步!更何况环哥儿的母亲还在庙里病着,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你们知不知道情况?”
贾琏依旧低着头,不敢搭话。
贾政便吩咐道:“传话下去,让人带大夫去给她瞧瞧。”
贾琏连忙应承下来,退出去安排人带大夫前往铁槛寺,为赵姨娘诊治。
至于赵姨娘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