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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1 / 2)

却说黛玉让人把宝钗家的女人(即前80回中所说的媳妇,女仆的意思)叫进来,问候了几句,女人便呈上了宝钗的书信。黛玉让她去喝茶休息,自己则打开宝钗的书信阅读起来。只见信上写道:

妹妹你生来命运不济,家道中落多灾多难,姐妹们孤苦无依,母亲也年迈体弱。更兼有那些如野兽嚎叫般的诽谤中伤,日夜不停。又遭遇突如其来的惨祸飞灾,就像狂风骤雨般猛烈。深夜辗转反侧,愁绪难当。你我同心同德,怎能不为此悲悯伤感呢?回忆起昔日海棠诗社结社之时,正是清秋时节,大家对菊吃蟹,同盟欢聚;还记得那“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诗句,不禁感叹我们如同寒冬中遗留的芬芳,就像你我二人这般。感怀往事,思绪万千,于是写下这四章诗。并非是无病呻吟,也是长歌当哭的意思。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一解。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二解。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三解。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四解。

大意为:

感叹时光的匆匆流逝,又到了这清秋时节。感慨家中遭遇的不幸,我独自承受着离愁之苦。北堂有萱草可以忘忧,但我却无法忘却忧愁,心中烦乱不已!这是第一解。

秋风萧瑟,带着酸楚,我漫步在庭院中,只见霜打过的叶子已经干枯。我该何去何从,失去了往日的欢乐。静静地思考,心中不禁感到悲痛!这是第二解。

鲔鱼有深潭可栖,仙鹤有高梁可依。而那些鳞甲之兽潜伏在水底,羽毛之禽飞翔在天际。我搔首问天,茫茫无际,高天厚地之间,又有谁能知道我永久的悲伤?这是第三解。

银河明亮,寒气逼人,月色斜照,更漏深沉。我忧心忡忡,发出哀伤的吟唱。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寄托我对知音的思念。这是第四解。

黛玉看了信,心中满是伤感。她不禁又思忖起来:“宝姐姐这信不寄给别人,单单寄给我,莫不是也有‘惺惺相惜’的情谊在里面?”

黛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琢磨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声音问道:“林姐姐在家里呢吗?”

黛玉一边把宝钗的信叠好收起来,一边应声道:“是谁?”话刚问出口,就见几个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探春、湘云、李纹和李绮。

大家相互问候之后,雪雁便端上茶来,众人喝过茶,便开始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前年一起写菊花诗的事儿。黛玉便开口说道:“宝姐姐自从搬出去之后,就只来过两次,如今干脆是有事也不来了,真是奇怪得很。我看她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再到咱们这里来。”

探春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不会来,她迟早是要来的。现在是她那嫂子脾气有些古怪,姨妈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薛大哥那边还有事儿,自然得需要宝姐姐把家里的一切都照料好,哪里能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呢。”

大家正聊着天,忽然听见一阵“唿喇喇”的风声呼啸而过,吹得不少落叶“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纸上。

风声停歇了一会儿后,空气中又隐隐飘来一阵清新的香气。众人闻到这股香气,纷纷好奇地问道:“这股香风是从哪儿飘来的?这闻起来像是什么香?”

黛玉嗅了嗅说道:“好像是木樨的香味。”

探春听了,笑着说道:“林姐姐始终脱离不了南方人说的话,这都已经九月了,哪里还会有桂花呢。”

黛玉也笑着回应道:“确实是这样啊,不然的话,我怎么不直接说是桂花香,而只是说好像呢。”

湘云接过话茬,对探春说:“三姐姐,你也别太肯定了。你还记得那句‘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吗?在南方,这个时节在南方正是晚桂开放的时候。你只是没有见过罢了,等你哪天有机会去南方的时候,你自然也就会明白了。”

探春笑着反驳道:“我哪有什么事情要到南方去?再说了,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的,用不着你们在这里多嘴。”李纹和李绮在一旁只是抿着嘴,偷偷地笑着。

黛玉接着说:“妹妹,这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俗话说得好,‘人是地行仙’,今天还在这个地方,明天说不定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就像我,原本是南方人,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呢?”

湘云听了,兴奋地拍着手笑道:“今儿个三姐姐可被林姐姐给问住了。不光林姐姐是南方人来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情况也都不一样的。有的人本来就是北方人;有的人祖上是南方人,但自己却是在北方长大的;还有的人是在南方长大,后来才到北方的。今儿个咱们大家能凑在一起,可见人总是有个定数,大概地方和人之间,总是各自有着缘分吧。”

众人听了湘云的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探春也只是在一旁笑着。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了。

黛玉一直将众人送到门口,大家纷纷劝说道:“你身子才刚好些,就别出来了,当心吹了风!”于是黛玉一边嘴上应着话,一边依旧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勤地说了好几句话,这才看着她们走出院子。

黛玉转身回到屋内坐下,此时天色渐晚,只见林间的鸟儿纷纷归巢,夕阳也缓缓地向西边沉落了下去。

因为想起了史湘云方才说起的南方的话,黛玉不禁思绪飘远,心想:“倘若父母还在世,那南方的景致该是何等美妙!春日里繁花似锦,秋夜中月色皎洁,山清水秀,美不胜收。还有那二十四桥,承载着六朝的古老遗迹。家里有众多下人服侍,凡事都能随心所欲,说话也不必有所顾忌。坐着香车,荡着画舫,眼前是红杏掩映、青帘飘动的美景,自己就是那备受尊崇的主人。可如今却寄居在他人屋檐下,即便大家对自己多有照顾,可自己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留神在意。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落得如此孤独凄凉的境地。这情形,真就像李后主所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在这日子里,整日只能以眼泪来洗脸)’啊!”

黛玉一边想着,不知不觉间,神魂早已飘到了那遥远的南方。

紫鹃走进屋来,看到黛玉这副模样,心里琢磨着肯定是因为方才谈及南北之事,不经意间勾起了黛玉的心事。

于是,她关切地问道:“姑娘们刚才聊了这么久,想必姑娘又费了不少心思累着了。我刚才让雪雁告诉厨房里面,让他们给姑娘做了一碗火肉白菜汤,还特意加了点虾米儿,又配了些青笋和紫菜。姑娘看可不可以?”

黛玉轻声回应:“就这样吧。”

紫鹃接着说:“我还熬了一点江米粥。”

黛玉微微点头,又说道:“那粥应该你们俩个自己熬了,别让他们在厨房里熬才是。”

紫鹃连忙应道:“我也正担心厨房那边做得不干净,所以我们各自在熬呢。就连那汤,我也跟雪雁和柳嫂儿说了,一定要弄得干干净净的。柳嫂儿说了,她会安排妥当,拿到她屋里,让他们五儿盯着炖呢。”

黛玉缓缓说道:“我倒不是嫌人家不干净,只是我这里病了这么长时间,处处都麻烦别人;现在又让人家忙前忙后地准备汤啊粥啊的,难免会让人觉得厌烦。”说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紫鹃赶忙安慰道:“姑娘这话也是想多了。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里最疼爱的。别人想在这儿讨个好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有抱怨的!”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你刚才说的五儿,是不是那天和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

紫鹃回答:“就是她。”

黛玉接着问:“不是听说她要进来吗?”

紫鹃说:“可不是,她之前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本打算进来,结果正好赶上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情给耽搁了。”

黛玉说:“我看那丫头模样倒是还挺清秀干净的。”

正说着,屋外有个婆子端着汤走了进来。雪雁见状,连忙迎出去把汤接过来。

那婆子对雪雁说道:“柳嫂让我跟姑娘说一声,这汤是五儿亲手做的,她没敢在大厨房里做,怕姑娘嫌不干净。”雪雁应了一声,接过汤走进屋内。

黛玉在屋里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便让雪雁出去告诉那婆子说,让她费心了。雪雁出去把话传给了婆子,那婆子便自行离开了。

回到屋里,雪雁把黛玉的碗筷摆放在小茶几上,然后问黛玉:“咱们从南方带过来的五香大头菜,拌点麻油和醋,可以吗?”

黛玉回答说:“行,不过别弄得太复杂了。”

这时,雪雁盛了粥端过来。黛玉吃了半碗粥,又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放下了。

两个丫鬟把碗筷撤了下去,把小茶几擦拭干净后端走,又换上一张平时常用的小茶几。

黛玉漱了口,洗了手,然后问道:“紫鹃,香添好了没有?”

紫鹃回答说:“我这就去添。”

黛玉又说:“你们把那汤和粥都吃了吧,味道还不错,而且挺干净的。我自己添香就行了。”

两个丫鬟答应了,便一起到外间去吃了。

这里黛玉添好香后,独自坐在那里。她刚打算拿本书来读,就听见园子里风声大作,风从西边径直吹向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发出“唏哩哗喇”的持续声响。不一会儿,屋檐下的铁马也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地乱敲起来。

过了一会儿,雪雁先吃完饭,进来伺候黛玉。

黛玉便问道:“天气变冷了,我前几天让你们把那些小毛衣服拿出来晾晒一下,你们晾过没有?”

雪雁回答说:“都晾过了。”

黛玉说:“你拿一件来给我披上。”

雪雁便走去抱了一包小毛衣服过来,打开毡包,让黛玉自己挑选。

黛玉在挑选时,发现衣服中间夹着一个绢包儿。

她伸手拿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宝玉生病时送来的旧手帕,手帕上还有自己题的诗,上面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绢包里面还包着那个被剪破的香囊、扇袋,以及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

原来,晾衣服的时候,这些物品从箱子里被捡了出来,紫鹃恐怕弄丢了,就把它们夹在了这个毡包里。

黛玉若是不看那些东西也就罢了,她看了之后,也不说要穿哪件衣服,只是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手帕,痴痴地凝视着上面的旧诗。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泪水便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时,紫鹃刚好从外间走进来,一眼就瞧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呆呆地站在一旁。再看那小茶几上,放着被剪破的香囊、断成两三截儿的扇袋,还有那被铰断的穗子。而黛玉手里拿着两块旧手帕,上面还写着字迹,她正对着手帕默默流泪。

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大意为:不如意的人遭遇了不如意的事情,旧的泪痕还没干,新的泪珠又流了下来?。

紫鹃看到黛玉这般模样,心里明白她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了往事,知道劝解也无济于事,就只好笑着说道:“姑娘现在还看那些东西做什么?那些可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候,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恼了,闹出来的一些笑话罢了。要是像现在这样彼此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那里会把这些东西白白糟蹋了呢!”

紫鹃本是想用这话逗黛玉开心,没想到这几句话反而勾起了黛玉刚到贾府时和宝玉的那些旧事来,黛玉顿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紫鹃赶忙又劝道:“雪雁还在外面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衣服吧。”黛玉这才把手帕放下。

紫鹃连忙捡起手帕,将香袋等物件包好拿开。这时,黛玉才披上一件皮衣,自己闷闷不乐地走到外间,坐了下来。

她回头看见书案上宝钗写的诗启还没收好,便又拿出来看了两遍,感慨地说道:“虽说大家境遇不同,但伤心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我也免不了要写上四首诗,再把它翻成琴谱,既可以弹奏也可以吟唱,明天写出来寄给宝钗,就当是和作了。”

于是,她让雪雁把外边桌上的笔墨纸砚拿过来,蘸好墨,挥笔写下了四首诗。接着,她又找出琴谱,借鉴了《猗兰》《思贤》两首曲子的旋律,将它们与自己写的诗融合成和谐的音韵,和自己做的诗配好,然后誊写下来,准备送给宝钗。

随后,她又让雪雁从箱子里把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来,调好琴弦,又练习了一番指法。黛玉本就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又在南方学过一段时间弹琴,虽说现在手有些生,但稍微一理顺就熟练起来了。她弹奏了一番,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便叫紫鹃收拾收拾准备睡觉,这里就不再细说了。

却说宝玉这天清晨起身,洗漱完毕后,带着小厮茗烟正要往书房走去。这时,只见墨雨笑嘻嘻地跑过来,迎面就说:“二爷,今天可真是走运了!太爷不在书房,大家都了放学了。”

宝玉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墨雨回答:“二爷要是不信,看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

宝玉转头看去,只见贾环和贾兰跟随着几个小厮,两人都笑嘻嘻的,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在聊些什么,正迎面走来了。

看到宝玉,他们连忙停下脚步,垂手而立。宝玉问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贾环说:“今天太爷有事,说放我们一天假,明天再去呢。”

宝玉听了这话,才转身去贾母和贾政那里禀报了此事,然后回到怡红院中。

袭人见他又回来了,便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宝玉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然后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又要往外走。袭人忙问:“这是要去哪里,这么急匆匆的?就算放学了,依我看,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神儿了。”

宝玉停下脚步,低下头,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但是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还不让我出去散散心,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我一些了。”

袭人见他说的可怜,便笑道:“随爷去吧。”

正说着,饭已经端上来了。宝玉也没办法,只好先吃饭,三口两口匆匆吃完,漱了口,就一溜烟儿地往黛玉的房中跑去了。

走到门口,就看见雪雁正在院子里晾晒绢子呢。宝玉便问道:“姑娘吃了饭了吗?”

雪雁回答说:“早上她只喝了半碗粥,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儿正打盹儿呢。二爷先去别处转转,等一会儿回来再来吧。”

宝玉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来。他四处转悠,却不知道该去哪儿,忽然想起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惜春了,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

刚走到窗下,就发现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宝玉心想,惜春大概也是在睡午觉,进去打扰她不太合适。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响动,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宝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过了好半天,又“啪”地响了一声。宝玉还没听出这声音的来源,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你在这儿落了一个子儿,那边你不回应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