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反驳道:“‘宝玉’这两个字可没什么出处,春联上或许有,但在诗书古籍里可没有,这不能算。”
香菱说道:“前些天我读岑参的五言律诗,里面就有一句‘此乡多宝玉’,你怎么忘了?后来我又读李商隐的七言绝句,里面还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她们俩的名字原来都在唐诗里呢。”
大家听了都笑着说:“这下可把湘云问住了,快罚她一杯。”
湘云无话可说,只好喝了。
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因为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在家,没人管着他们,这些人便随心所欲地玩乐起来,有的大声吆喝着划拳,有的扯着嗓子喊叫,热闹非凡。
整个大厅里,姑娘们穿着鲜艳的衣服穿梭往来,如同彩蝶飞舞,她们佩戴的玉饰、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真是十分热闹。
玩了一会儿后,大家才陆续从席位上起身,稍微散了散。可突然间,大家发现湘云不见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她自己出去方便一下马上就会回来,可谁知道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于是,大家派人四处去找,可哪儿也找不到她。
接着,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过来了。她们心里有些不踏实,一来担心有要紧事需要处理,二来怕那些年轻丫鬟们趁着王夫人不在家,不受探春等人的管束,放开胆子尽情喝酒,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所以特地过来问问这边有没有什么事。
探春看到她们来了,心里就明白了她们的来意,赶忙笑着说道:“你们这是不放心,过来查我们了。我们可没喝多少酒,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乐呵乐呵,拿酒当个由头罢了,妈妈们可别担心。”
李纨和尤氏也都笑着附和:“你们就放心回去歇着吧,我们也不敢让她们喝太多酒。”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应:“我们知道姑娘们懂事,就连老太太让姑娘们喝酒,姑娘们都不肯多喝,更何况太太们不在家,大家也就是一起玩玩。我们就是怕出什么状况,所以过来打听打听。再说了,现在天也长了,姑娘们玩一会儿,也该吃点儿小点心垫垫肚子。平日里姑娘们也不怎么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会儿喝了一两杯酒,要是不多吃点儿东西,怕是会伤身体。”
探春笑着说道:“妈妈们说得在理,我们也正打算吃点儿东西呢。”说着,她就回头吩咐丫鬟去拿些点心来。
两旁的丫鬟们赶忙答应,跑去传点心了。
探春又笑着对林之孝家的等人说:“你们就回去歇着吧,或者去姨妈那儿聊聊天。我们等会儿就让人给你们送酒过去。”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答:“这我们可不敢收。”她们又站了一会儿,这才退了出去。
平儿摸着自己的脸,笑着说:“我这脸都热了,都不好意思见她们。依我看,这酒就别再喝了,省得她们又过来,反而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探春笑着说道:“没关系,反正咱们也不是真要喝个烂醉。”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满脸笑意地跑过来,说道:“姑娘们快去看看云姑娘,她喝醉了酒,觉得热,跑到山子后面的青石板石凳上睡觉去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着说道:“快别吵嚷。”说着,众人便一同前往查看。
等走到地方一看,果然发现湘云正躺在山石偏僻处的一个石凳上,睡得十分香甜。
四周的芍药花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洒了她一身,她的头发、脸庞以及衣襟上,都满是散落的红香花瓣。她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上,也有一半被落花掩埋了。一群蜜蜂和蝴蝶闹哄哄地围着她飞舞,她还用一块鲛绡手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当作枕头枕着。
众人看到这一幕,又是喜爱,又是觉得好笑,赶忙走上前去推她、唤她,还伸手搀扶她。湘云嘴里还在说着梦话,嘟嘟囔囔地念着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编者注:“泉香而酒冽”出自北宋欧阳修《醉翁亭记》“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玉碗盛来琥珀光”出自唐代李白《客中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梅梢月上”是骨牌名,“醉扶归”是曲牌名。宜会亲友是时宪书上的话。
组合起来大意为:清泉酿出的酒香气馥郁,酒味清冽醇厚。用那晶莹如玉的酒杯盛来,酒液闪烁着如琥珀般迷人的光泽。就这么开怀畅饮,一直喝到月亮爬上梅树的枝头。此时已然微醺,在醉意中被人搀扶着踏上归途。却是适合会亲访友。)
大家都笑着推搡她道:“快醒醒,赶紧吃饭去,在这潮湿的长凳上小心睡出病来。”
湘云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周围围着的众人,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喝醉了。她本是来此处乘凉,图个清净,没想到因为多罚了几杯酒,身子娇柔,实在不胜酒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心里反倒有些自责,赶忙站起身来,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和大家一同来到红香圃。先用清水洗了把脸,又连着喝了两盏浓茶。
探春见状,赶忙让人把醒酒石拿过来,让她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又让人端来一些酸汤让她喝下。
喝了这些之后,湘云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当下,众人又挑选了几样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给凤姐儿送去,凤姐儿也回赠了几样礼物。
宝钗等人吃完点心后,有的坐着闲聊,有的站着欣赏风景,有的到外面赏花,有的则靠着栏杆看鱼,大家各自找乐子,欢声笑语不断。
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和岫烟在一旁观战。黛玉和宝玉则躲在一簇花丛下,低声细语,不知在谈论什么。
这时,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走了进来。那媳妇满脸愁容,不敢迈进厅堂,只走到台阶下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探春正为一局棋受困,左思右想只能保住两个眼位,便下了一个折中的棋着。她两眼紧盯着棋盘,一只手却在棋盒里不停地抓弄棋子,思考着下一步。
林之孝家的在旁边站了半天,见探春没注意到自己,正想回头要杯茶时,探春才抬头看见她,便问:“有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指着那个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在园子里伺候。她嘴太不干净了,我刚才听见了,问着她,她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我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撵出去才行。”
探春问道:“怎么没回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回答说:“刚才大奶奶去厅上姨太太那里了,我迎面碰见她,已经跟她说过了,她让我回来回姑娘一声。”
探春又问:“怎么没回二奶奶?”
平儿在一旁说:“不用回去也行,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探春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就把她撵出去吧,等太太回来了,再禀报她定夺。”说完,探春又继续下棋了。
林之孝家的带着那个媳妇出去了不提。
黛玉和宝玉两人站在花丛之下,虽未言语却已心意相通。
黛玉率先开口道:“你们家的三姑娘倒真是个明白人。虽说让她管些事务,却从不越雷池半步。换作旁人,怕早借机作威作福了。”
宝玉笑着摇头:“你有所不知。你生病那会儿,她可办了不少实事。园子里的花草都划了专人照料,如今连多拔根草都不行了。她还借着我和凤姐姐的名头立了规矩,专管那些越矩之人。这姑娘心里可有盘算,岂止是聪明二字能概括的!”
黛玉轻叹道:“这样倒好,咱们家实在太铺张了。我虽不管事,但闲来总替你们算账,只见出项多进项少。若再不节俭些,日后怕是要入不敷出了。”
宝玉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短不了咱们俩的。”黛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身往厅堂找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打算离开时,瞧见袭人走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连环洋漆茶盘,茶盘里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盏新沏的茶。
袭人问道:“她往哪儿去了?我见你们俩半天都没喝茶,特意地沏了两盏茶过来,结果她又走了。”
宝玉说:“你看那不是她?你把这茶给她送去吧。”说着,自己先端起了一盏茶。
袭人便端着另一盏茶送了过去,不巧正好碰上宝钗和黛玉在一起,可手里就只有这一盏茶了。袭人便说道:“哪位姑娘渴了,就先接过去喝了吧,我再去倒。”
宝钗笑着说道:“我倒是不怎么渴,就喝一口漱漱口就够了。”
说着,宝钗便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半杯茶递到了黛玉手里。
袭人笑着说道:“我再去倒。”
黛玉也笑着回应:“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让我多喝茶,这半盏就足够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说完,黛玉便把茶喝光了,把茶杯放了下来。
这时,袭人又过来接宝玉的茶杯。宝玉便问道:“这半天都没见着芳官,她在哪里呢?”
袭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刚才还在这儿和几个人玩斗草游戏呢,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宝玉听说,赶忙回到自己房中,果然看见芳官脸朝里侧躺在床上睡觉。宝玉轻轻推了推她,说道:“别睡了,咱们到外面玩去,一会儿好吃饭。”
芳官转过身来,嘟着嘴说:“你们在那儿喝酒,都不理我,让我闷了大半天,我只好回来睡觉罢了。”
宝玉拉着芳官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笑着说:“咱们晚上在家里接着喝。回来我让袭人姐姐带着你到桌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芳官摇摇头说:“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就我一个人在那儿,也不好。而且我也不习惯吃那种面条,早上也没好好吃东西。刚才我饿了,已经告诉了柳嫂子,让她先给我做一碗汤,再盛半碗粳米饭送过来,我在这儿吃了就完事儿。要是晚上喝酒的话,可不许别人管着我,我得痛痛快快喝个够才行。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次能喝二三斤上好的惠泉酒呢。如今学了唱戏这行当,他们说喝酒怕坏了嗓子,这好几年都没喝过。就趁着今天,我可是要开斋了。”
宝玉笑着回答道:“这个容易。”
正说着,只见柳家的已经派人送来一个食盒。
小燕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制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外加一大碗热气腾腾、绿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小燕把饭菜摆在桌上,转身去取了小菜和碗筷过来,然后盛了一碗饭。
芳官看了一眼,说:“这么油腻,谁吃这些东西。”她只是用汤泡了饭,吃了一碗,又挑了两块腌鹅肉,就不再吃了。
宝玉闻着饭菜,倒觉得比平时的更香些,于是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盛了半碗饭,用汤泡着吃,感觉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见状都笑了。
吃完后,小燕打算把剩下的食物交还回去。宝玉对她说:“你吃了吧,要是觉得不够,再让人拿些来。”
小燕连忙说:“不用再拿了,这些就够了。刚才麝月姐姐已经给我们拿了两盘子的点心吃,我再吃这些,肯定能吃饱,不用再吃了。”
说完,小燕就站在桌子旁边,一口气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她还特意留了两个卷酥,说道:“这两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是喝酒的话,给我准备两碗酒就行。”
宝玉笑着问她:“你也喜欢喝酒?那等晚上咱们好好喝一顿。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不错,平时也想喝,就是不好意思。今天咱们就都放开喝。还有件事,我本来想嘱咐你,结果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就由你负责照顾了,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就提醒她一下。毕竟袭人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小燕回答说:“我都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但是那五儿怎么办?”
宝玉说:“你跟柳家的说一声,让她明天直接把五儿叫进来就行,等会儿我告诉其他人一声就完事了。”
芳官听了,笑着说:“这主意不错。”
小燕又叫来两个小丫头,让她们帮忙伺候宝玉洗手、倒茶。自己收拾好餐具,交给婆子后,也洗了洗手,然后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
宝玉便从屋内走出,仍然去红香圃寻找众姐妹们,芳官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手巾和扇子。刚走出院门,就瞧见袭人和晴雯两人手拉着手回来了。
宝玉见状,便开口问道:“你们俩做什么去了?”
袭人笑着回答:“饭都摆好了,就等你回来吃饭呢。”
宝玉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把刚才自己吃饭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们俩听。
袭人听后,笑着打趣道:“我就说你是猫儿食,闻到香味儿就馋了。都说别人家的饭香,隔着锅都能觉得好吃。虽然这样,你也该上去陪陪她们,多少应付应付场面。”
这时,晴雯伸出手指,轻轻戳在芳官的额头上,说道:“你可真是个小狐媚子,逮着个空儿就跑去吃饭,你们俩咋就约上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袭人笑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说约好了那可真是没有的事。”
晴雯听了,撇撇嘴说:“既然这样,那要我们可就没啥用了。明儿个我们都走了,就留芳官一个人,就够使了。”
袭人笑道:“我们走了都行,你可走不得。”
晴雯说道:“我就是第一个要走的,我又懒又笨,性子还不好,啥用都没有。”
袭人笑道:“要是那孔雀褂子再烧出个窟窿,你走了,谁还能补得那么好?你就别跟我装模作样了,我让你做点啥,你就懒得不肯动手,横针都不拈一下,竖线都不碰一下。又不是我让你做我自己的私活,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走了几天,你病得要死要活的,结果一晚上连命都不顾,给他把活儿做出来了,这又是什么缘故?你倒是说说看呀!别光跟我装傻笑,笑可解决不了问题。”
大家说着就来到了厅上。这时,薛姨妈也来了。众人按照顺序依次坐下,开始吃饭。宝玉只是用茶泡了半碗饭,意思意思,应个景儿。不一会儿,饭就吃完了,大家又坐下来喝茶,闲聊着,又随便开开玩笑。
屋外,小螺与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尽情玩耍了一番后,各自采摘了些花草,用衣襟兜着,然后围坐在花草堆中斗草。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
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
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
众人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花草来应对。
香菱见状,便说道:“我有夫妻蕙。”
荳官一听,便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夫妻蕙这种说法。”
香菱解释道:“一枝茎上只开一朵花的叫兰,一枝茎上开好几朵花的叫蕙。凡是蕙有两枝,上下结花的,就叫兄弟蕙;如果是并头结花的,那就是夫妻蕙。我这枝是并头结花的,怎么不是夫妻蕙?”
荳官被说得无言以对,便起身笑道:“按你这么说,如果这两枝花一大一小,那就是老子儿子蕙了;如果两枝花背对背开的,那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都走了大半年了,你是不是想夫妻了?就硬说蕙也有夫妻之分,真是不害臊!”
香菱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忙要起身去拧对方,边笑边骂道:“你这张烂了嘴的死丫头!满嘴都是没遮拦的胡话。等我起来,非打死你这个小丫头不可!”
荳官见香菱要挣扎着起来,哪肯让她得逞,连忙整个人压了上去,把她按倒在地。她回头笑着向蕊官等人求援:“你们快来呀!帮我一起拧拧这个爱胡扯的嘴。”
于是,两个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周围的人见状,都拍手大笑起来,有人喊道:“不得了啦!那边有一洼水,可别弄脏了她的新裙子!”
荳官回头一看,果然旁边有一滩积水,香菱的半边裙子已经湿透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挣脱开手跑开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又怕香菱会拿她们撒气,也都笑着纷纷散开了。
香菱站起身来,低头一看,只见裙子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绿色的水珠。
她正又气又恨,嘴里不停地骂着,恰在这时,宝玉瞧见她们在玩斗草游戏,也找来些花草想加入一起玩。他忽然看到大家都跑开了,只剩下香菱一个人低着头摆弄裙子,便问道:“怎么大家都走了?”
香菱回答说:“我有一株夫妻蕙,她们都不认识,还说我瞎编,因此就吵了起来,结果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
宝玉听后,笑着说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株并蒂菱呢。”
说着,他手里真的拿着一株并蒂菱花,又把香菱的那株夫妻蕙也拿在了手里。
香菱没好气地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并蒂不并蒂的,你快看看我这裙子!”
宝玉这才低头一看,顿时“嗳呀”了一声,说道:“怎么把裙子拖到泥里了?真可惜!这石榴红的绫子最不耐脏了。”
香菱说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来的料子。姑娘做了一条,我也做了一条,今儿才刚穿上身。”
宝玉跺着脚叹气道:“要是放在你们家,一天糟蹋这一百条裙子也不算什么。只是第一,这裙子既然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只有一条,她的还好好的,你的却先脏了,岂不是辜负了琴姑娘的心意!第二,你姨妈老人家口直心快,就即便这样,我还常听她念叨你们不懂得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道珍惜福气呢。这要是让你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
香菱听了这话,却正碰在了心坎儿上,反而变得高兴起来,她笑着说道:“就是像你说的这样。我虽然有几条新裙子,但都和这条不一样,要是有一样的,赶紧换上就好了,这事等以后再细说。”
宝玉赶忙说:“你千万别乱动,就站在那儿别动,不然的话,连你的内衣、膝裤还有鞋面都会被拖脏。我倒是有个主意:袭人上个月做了一条和这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她因为家里有人去世在守孝,所以现在也不穿这条裙子。不如我把这条裙子拿来送给你,你换下现在这条脏的,怎么样?”
香菱笑着摇了摇头,说:“这样不好,要是她们知道了,多不好。”
宝玉说:“这有什么好怕的。等袭人守孝期满了,她喜欢什么,难道还不许你送她别的东西不成?你要是这样瞻前顾后,还是你一贯的为人处世方式吗?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大可以告诉宝姐姐,只不过就是怕姨妈老人家会生气罢了。”
香菱想了想,觉得宝玉说得有道理,便点头笑着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别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我等着你,你一定要让袭人亲自把裙子送来才行。”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立刻就答应了,然后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在心里琢磨:“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没有父母,连自己原本的姓氏都忘了,被人拐走,又偏偏卖给了薛蟠这个霸王。”
想到这里,他又回想起前一天平儿的事情也是出乎意料的,而今天这件事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胡思乱想着回到了房中,拉过袭人,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她。
香菱平常为人很好,没有人不怜爱的。袭人平时花钱就比较大方,而且和香菱一向关系很好。她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打开箱子取了裙子出来折好,然后跟着宝玉一起去找香菱。到了地方,只见香菱还站在那里等着呢。
袭人笑着对香菱说:“我说你太调皮了,非得闹出点事情来才罢休。”
香菱听了,脸一下子红了,笑着说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道是那些爱捉弄人的人使坏心眼呢!”说着,她接过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和自己那条一模一样。
她又让宝玉转过脸去,自己叉着手向内把裙子解下来,换上了这条新的。
袭人说:“这条脏了的裙子就交给我拿回去吧,我洗好了再给你送来。你要是拿回去,家里人看见了肯定会问的。”
香菱说:“好姐姐,你就拿回去,随便给哪个妹妹吧。我有了这条新的,就不要那条脏的了。”
袭人笑着说:“你倒是挺大方的。”
香菱连忙又行了个礼道谢,袭人拿着那条脏裙子就走了。
香菱看见宝玉蹲在地上,用树枝挖了个小坑,把刚才采的夫妻蕙和并蒂菱放了进去。他先抓了些掉落在地上的花铺在坑底,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菱花和蕙草摆放整齐,又撒了些花瓣盖在上面,最后撮起泥土将坑填平压实。
香菱拉着他的手,笑着说道:“这又叫做什么?难怪大家都说你总爱偷偷摸摸做些让人肉麻的事。你看看,这手弄得又黑又滑全是泥,还不快去洗洗。”
宝玉笑着站起身,这才去洗手,香菱也转身离开了。
两人已经走出好几步远,香菱却又转过身来,喊住正准备离开的宝玉。
宝玉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两只沾满泥巴的手还来不及收拾,就笑嘻嘻地转身回来问道:“怎么了?”
香菱脸颊泛红,只是笑着,一时没说话。
这时,她那边的小丫头臻儿跑过来,说道:“二姑娘找您有话说呢。”
香菱这才趁机对宝玉说:“我裙子那事儿,你可千万别跟你哥哥说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宝玉笑着自言自语:“那我不是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