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邢夫人到访,王夫人赶忙起身前去迎接。此时,邢夫人尚不知贾母已经知晓了关于鸳鸯的事情,原本还想前来探听些消息。刚踏入院子大门,就有几个仆人悄悄地将情况告诉了她,这时她才恍然大悟。
本想转身离开,但里面的人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加上王夫人已出门迎接,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先向贾母行礼问安。贾母却默不作声,邢夫人自觉心中有愧,十分后悔。
凤姐儿见状,找了个由头避开了这个尴尬场面。鸳鸯也自行回房生气去了。薛姨妈、王夫人等人担心会让邢夫人难堪,便也慢慢找借口离开了。邢夫人此时也不敢轻易离开。
贾母见四周无人,这才开口说:“我听说你是来给你老爷说媒的。你确实遵守三从四德,但这贤惠得也太过分了吧!现在咱们家里孙子、儿子一大堆,你怎么还怕他,连劝两句都不敢?就任凭你老爷这么胡闹下去?”
邢夫人脸上泛起红晕,回答道:“我劝过他好几次,可他都不听。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吗?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贾母说:“他要逼你去杀人,你也去吗?你现在也该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就老实巴交的,身体又多病多痛,家里上下哪一件事不是她操心的?你的儿媳妇虽然帮着,也是“丢下笆儿弄扫帚”,天天忙得团团转。现在我给自己都减少了很多事情。她们两个偶尔有疏忽的地方,还好有鸳鸯,那孩子心思细腻,我的事情她还惦记着,需要什么她会主动要来,该添什么她也找机会让人添上。如果鸳鸯不是这样,她们娘俩里里外外,大事小事,哪里能不忽略一两件?我现在难道还要自己去操心这些?还是天天算计着,找你们要东西?我这屋里有的没的,现在就剩下她一个年纪稍大的,我的脾气性格,她还比较了解。再者,她也讨主子们的喜欢,并不指望从我这里或你太太那里要衣裳,也不从哪位奶奶那里要银子。所以这几年,不论她说什么,从你小婶子、你媳妇,到家里大大小小的人,没有不信服的。所以我不单是依赖她,连你小婶子、媳妇也都省心不少。有了她,即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地方,我也不用担心短缺,也不会生气了。这会儿她要走了,你们打算弄谁来给我使唤?就算你们找来一个像珍珠一样的人,但不会说话也没用。我正打算派人去跟你老爷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尽管花一万八千两去买,就是不能没有这个丫头。留下她再服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服侍我还尽了孝心。你来得正好,你就去跟他说,这样更妥当。”
说完这些话后,她吩咐身边的人:“去请姨太太和你们姑娘们过来说说话,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现在都散了?”
丫头们连忙答应着去了,众人也急忙赶了回来。只有薛姨妈对丫鬟说:“我刚来没多久,又要我去做什么?你就说我已经睡了。”
那丫头撒娇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正生气呢,你要是不去,这事儿就没法收场了,你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吧!你要是嫌累,我背你去。”
薛姨妈笑道:“你这个小鬼头,你怕什么呢?不过是被骂几句就过去了。”说着,只好跟着这小丫头走了过来。
贾母连忙让座,又笑着说:“咱们来打牌吧。姨太太不太会打,咱们坐在一起,别让凤丫头糊弄了我们去。”
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帮我看着点。咱们四个人打呢,还是再添一个人呢?”
王夫人笑道:“可不止四个人。”
凤姐儿说:“再添一个人更热闹些。”
贾母说:“叫鸳鸯来,让她坐在下手的位置。姨太太眼神不太好,咱们两个的牌都让她帮着看点。”
凤姐儿叹了口气,对探春说:“你们这些读书识字的,反倒不学算命!”
探春说:“这可真奇怪了。这会子你倒不打起精神来赢老太太几个钱,倒想起算命来了。”
凤姐儿说:“我正想算算命今天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牌局还没开始,周围就都埋伏好了。”说得贾母和薛姨妈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旁边,鸳鸯的下首则是凤姐儿。红毡铺开,洗牌声起,五人起牌。
玩了几轮后,鸳鸯发现贾母手中的牌只差一张二饼就能和牌,于是悄悄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轮到凤姐儿发牌,她故意迟疑了一会儿,笑着说:“我这张牌肯定是被姨妈扣住了。我要是不发这张,恐怕再也等不来了。”
薛姨妈回应道:“我手里可没你的牌。”
凤姐儿道:“等会儿我可要查的。”
薛姨妈说:“你尽管查。你先发下来,让我看看是什么牌。”
凤姐儿于是把牌递到薛姨妈面前。薛姨妈一看,竟是二饼,便笑道:“我倒是不稀罕这张牌,只怕老太太要和牌了。”
凤姐儿一听,连忙笑道:“我发错了。”
贾母已经笑得把牌都扔下了,说:“你敢拿回去?谁让你发错的?”
凤姐儿说:“难道我还得给自己算算命不成?这是我自己发的牌,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贾母笑道:“对啊,你应该打打自己的嘴巴,问问自己怎么回事。”接着又对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气爱赢钱,主要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薛姨妈也笑道:“可不是嘛,哪有糊涂人会说老太太爱钱呢?”
凤姐儿正数着手中的钱,听到那番话后,连忙把钱串好,笑着对大家说:“够了我的了。居然还说不是为了赢钱,就为了讨个好彩头。说到底,我还是小气,一输就忙着数钱,我还是收起来吧。”
按照贾母的规矩,洗牌的事由鸳鸯代劳,此时贾母正与薛姨妈说笑,却发现鸳鸯没有动手洗牌,便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连牌都不帮我洗了?”
鸳鸯拿起牌,笑着说:“二奶奶不给钱。”
贾母说:“她不给钱,那是她运气好。”随即吩咐小丫头:“把她那一吊钱都拿过来!”
小丫头真的照做了,把钱放在贾母旁边。
凤姐儿忙笑道:“赏给我吧!我按数儿补给你就是了。”
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姐儿小气,不过是玩玩而已。”
凤姐儿听后,站起身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平时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您看,那个匣子里不知已经从我这儿搜刮去多少钱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多久,匣子里的钱就会招呼它了。等这一吊钱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消了,又有正经事派我去做了。”
话还没说完,已引得贾母和众人笑个不停。偏偏平儿怕钱不够用,又送来了一吊。
凤姐儿说:“不用放在我这儿,也放在老太太那儿吧。一起用掉还省事,免得两次麻烦,还让箱子里的钱受累。”
贾母笑得手中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说:“快撕她的嘴!”
平儿按照吩咐放下了钱,也跟着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返回。走到院子门口时,碰见了贾琏,贾琏问她:“太太现在在哪里呢?老爷让我请她过去。”
平儿连忙笑着说:“在老祖宗那儿呢,已经站了半天了,还没走呢。你趁早别去打扰了。老祖宗刚才生了半天气,幸好二奶奶费了半天劲逗趣,才稍微好点了。”
贾琏说:“我过去就说问问老祖宗的意思,十四号去不去赖大家,也好提前准备轿子。这样既请了太太,又让老祖宗高兴了,不是很好吗?”
平儿笑道:“依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全家上下,连太太、宝玉都挨了批评,你这会儿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贾琏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难道还能再找补回来?况且这事儿跟我也没关系。再说,是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如果我打发别人去,万一他知道了,正不高兴呢,岂不正好拿我撒气?”说着就继续往前走。平儿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跟了上去。
贾琏走到堂屋后,轻轻地放慢了脚步,悄悄地向里屋张望,只见邢夫人正站在那里。凤姐儿眼疾手快,第一个发现了贾琏,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进来,同时又给邢夫人递了个眼色。
邢夫人见状,不便立刻离开,只好倒了一杯茶,放在贾母面前。
贾母突然转身,贾琏躲避不及,被发现了。贾母问道:“外面是谁?怎么像个小伙子在探头探脑的?”
凤姐儿连忙起身回答说:“我好像也看到了一个人影,让我去瞧瞧。”说着,她就起身往外走。贾琏趁机溜进去,陪着笑脸说:“我想问问老太太十四那天是否出门,好提前准备轿子。”
贾母说:“既然是这样,怎么不直接进来?还神神秘秘的。”
贾琏赔笑道:“我看老太太在打牌,不敢打扰,就让媳妇出来问问。”
贾母连忙说:“也不急于这一时啊,等她回家了你再问不也一样?你哪次这么小心谨慎过!也不知道你是来做密探的,还是来做间谍的,鬼鬼祟祟的,倒把我吓了一跳。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媳妇正和我打牌呢,还有半天的空闲时间,你回家去跟那个赵二家的商量怎么对付你媳妇吧。”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鸳鸯笑道:“老祖宗,你又把鲍二家的和赵二家的弄混了。”
贾母也笑道:“是啊,我哪记得住什么‘抱’着‘背’着的,一提这些事,我就生气!我从进了这个家门,做起重孙子媳妇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了重孙子媳妇,从头到尾五十四年了,大风大浪、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而且还不离开我这里呢!”
贾琏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连忙退了出去。
平儿站在窗外,轻声却带着笑意地说:“我跟你说了你不听,这下可自投罗网吧。”
正说着,邢夫人也走了出来,贾琏抱怨道:“都是老爷惹的祸,现在倒全怪到我和太太头上了。”
邢夫人怒斥道:“你这个没孝心、该天打雷劈的不肖子孙!有的人还愿意为父亲牺牲呢,才说你几句,你就开始抱怨了。你最好老实点,这几天别惹他生气,小心他揍你!”
贾琏连忙说:“太太快过去吧,他让我来请您已经好一会儿了。”说着,便恭恭敬敬地送母亲往那边去。
邢夫人简要复述了之前的事情,贾赦无可奈何,心中又感愧疚。从此,他便以生病为由,不敢再去见贾母,只是派邢夫人和贾琏每天前去请安问候。
同时,他不得不四处派人寻找合适的人选,最终花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名叫嫣红,纳为了妾室。这些事情暂且不提。
再说贾母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结束。这一两天内没什么事情可说。
转眼间就到了十四号,一大早,赖大的媳妇又来请贾母等人。
贾母心情很好,于是带着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宝玉和众姐妹,一同前往赖大的花园中,在那里逗留了半天。
那个花园虽然比不上大观园的规模,但也相当整洁宽敞,泉水山石、林木花草、楼阁亭台,也有好几处景致令人惊叹。
外面的客厅里,薛蟠、贾珍、贾琏、贾蓉以及几个近支的亲戚到了,远房的就没来,贾赦也没出席。
赖大家里也请了几位现任的官员和几位世家子弟作陪。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自从上次见过一面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他又打听到柳湘莲最喜欢串戏,而且演的都是男女风情的戏文,不免理解错了,误以为他是个风流浪子,正想要结交他,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介绍认识;这天恰巧遇上,薛蟠觉得怎样都行。况且贾珍等人也仰慕柳湘莲的名声,几杯酒下肚,就请他唱了两出戏。唱完后,大家移座到柳湘莲身边坐着,问长问短,聊这聊那。
柳湘莲原本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家庭,但他学业无成,早年又失去了双亲。他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特别喜欢武艺,如舞枪弄剑,同时也沉迷于赌博、饮酒,以及风月场所中的赏花玩柳、吹笛弹琴等活动,几乎无所不能。
由于他年纪尚轻且相貌出众,不了解他背景的人常常会误以为他是戏曲演员之类的艺人。
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与柳湘莲一向交情深厚,因此特地邀请他来参加宴会作陪。不料饮酒之后,其他人倒还罢了,唯独薛蟠又犯了老毛病。这让柳湘莲心中很是不悦,想找个机会悄悄离开,但赖尚荣却紧紧不放。
赖尚荣又说:“刚才宝二爷还特地嘱咐我,一进门虽然见到了你,但人太多不方便说话,他让我告诉你,宴会结束时先别急着走,他还有话要和你说。如果你实在要走,等我先把宝二爷叫出来,你俩见过面再走,这样就跟我没关系了。”说完,他便吩咐一个小厮到里面找个婆子,悄悄告诉她去请宝二爷出来。
那小厮去后不久,果然见宝玉走了出来。赖尚荣笑着对宝玉说:“好叔叔,我把他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去张罗其他人了。”说完,他便离开了。
宝玉拉着柳湘莲来到客厅旁边的小书房坐下,询问他:“这几天你有没有去秦钟的坟上看看?”